幾名將領臉色微變,心中暗暗打鼓,暗自揣度是不是大帥在敲打他們。
秦襄沒有看這幾位將領的神情,仍舊是目視遠方,自顧說道:“養兵是第一等花錢之事。當年冠軍侯轉戰千里,無一敗績,而他從不與兵士同甘共苦,喜豪奢,喜珍饈美味,哪怕行軍途中也不例外,可他手下將士從未生出不滿,何故?”
眾將領面面相覷。
秦襄說道:“道理很簡單,用錢把士卒都給喂飽了,該給的都給了,士卒們自然不去在意主將如何豪奢。怕就怕底下的士卒很苦,上面的主將又大肆揮霍,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才容易生出事端。所以說,為將者與士卒同甘共苦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既然沒有錢讓底下的士卒與主將同甘,就只好讓主將與士卒們共苦了。”
幾名將領默然不語。
秦襄笑道:“部堂等人在治軍一事上做得極好,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遼東鐵騎,哪怕是對上了自小就長在馬背上的金帳鐵騎,也絲毫不落下風。這讓老夫想起了年輕時立下的志向,那就是效仿當年的冠軍侯,率軍北進三千里,過離侯山,渡弓閭河,封狼居胥。冠軍冠軍,勇冠三軍。大丈夫提三尺劍,當如是也。”
一眾將領無不心神激蕩。
秦襄伸手摸了摸坐騎的脖子:“西北鐵騎亡了,我不希望遼東鐵騎重蹈覆轍。設使遼東鐵騎也步了西北鐵騎的后塵,這個天下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為王?”
就在這時,不知誰低低喊了一聲:“入關。”
驟然一靜。
這不僅僅是遼東豪強的意愿,也是遼東鐵騎的意愿,正所謂天下本無主,唯有德者居之。如今朝政敗壞,民不聊生,反而遼東成了一方凈土,不說百姓安居樂業,最起碼沒有流民遍地、餓殍遍野的景象,到底是哪個有德已經不言而喻。
秦襄只當沒有聽到,環視四周,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臉龐,輕笑道:“儒家圣賢有言:‘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換成我們來說,如果連一個遼東都守不住,何談什么天下。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擊敗金帳大軍,讓遼東的百姓們能過一個安穩年,不必心驚膽戰。”
說罷,秦襄一夾馬腹,策馬狂奔。在他身后的鐵甲騎軍依次而動,無數馬蹄踩踏在大地上,如同滾滾雷聲,地面震顫,揚起無數煙塵,好似一條黑色長龍在塞外的大地上肆意馳騁。
當年魏武帝曾說過一句天下聞名的話語:“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方才秦襄化用了這句話,如果不是還有遼東鐵騎這支精兵在手,震懾四方,天下立時就會大亂,隨便拉起個幾萬人馬,就敢自稱為王,那可就真是大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不過這句話同樣可以適用于遼東鐵騎,如果不是有金帳汗國在側,逼得遼東鐵騎要堅守遼東,恐怕遼東鐵騎也早已入關去了。
天下之事壞就壞在這里,一環扣一環,環環相扣,想要解決一個問題,又會牽扯出藏在這個問題之后的新問題,若是一路探究下去,就是環環相扣、錯綜復雜,到頭來剪不斷理還亂,終是無能為力,只能就此打住,不去深究,這便是歷代帝國裱糊匠們只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因由所在。在無數個問題構成的框架內打轉,永遠也不能有結果,就像在人堆里出拳,剛想要抬手,便有七八只手將你拉住,就算能勉強出拳,也無甚力道。想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只能跳出這個框架,從局外破局,棋盤上已經是死棋,那就將棋盤掀掉,重新落子。
遼東鐵騎便是有能力掀翻棋盤的其中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