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儒士贊道:“先生神機妙算。”
鶴氅儒士笑道:“什么神機妙算,太平宗的沈大先生號稱當世占驗第一人,可曾算到自己會淪落為階下囚的下場?占卜一道,從來都是算過去容易算未來難,算別人容易算自己難,算生疏之人容易算親近之人難。
中年儒士笑道:“就算不是神機妙算,那也是仰仗先生的運籌帷幄。”
鶴氅儒士輕輕瞥了他一眼。
中年儒士頓時收斂了笑意,半低下頭默不作聲。
鶴氅儒士問道:“說說吧,結果如何?”
中年儒士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王霸之辯的結果出來,寧大祭酒輸了,不過不是輸給另外兩位大祭酒,也不是輸給了其他幾大學宮的大祭酒,而是輸給了施宗曦。”
“那個小丫頭?”鶴氅儒士微微一怔,“有意思,寧奇不想當英雄,卻要造時勢。”
中年儒士微微一怔,輕聲問道:“恩師此言何解?”
鶴氅儒士笑道:“三教者,儒釋道也,可不管哪一教,其實都是一只銅爐,銅爐內烈火熊熊,這些老人們就是已經燃燒了大半的木柴,若是燒成了灰燼,銅爐內的火焰也就熄滅了,這就是毀宗滅門的大事,所以在老柴還未熄滅的時候,就要往爐子里添加新柴,用老柴的火烘干新柴的水分,然后將其點燃,等到老柴熄滅的時候,新柴也已經開始熊熊燃燒,銅爐內的火就不會熄滅,這便是薪火相傳。”
中年儒生恭敬道:“多謝恩師釋疑。”
鶴氅儒士淡淡一笑,“寧奇把名聲送給了施宗曦,施宗曦以后的路,也未必好走,道門這邊出了一個李玄都,要讓日月換新天,因為張肅卿的緣故,儒門之中不少人都對他頗有好感,若真讓他將兩家議和的事情給談成了,接下來就是正邪一統,一個完整的道門,這‘日月換新天’可就不是一句空話了。”
中年儒生悚然一驚。
鶴氅儒士收回視線眺望遠方,又是一笑道:“天下間的事情,都是人做的,所謂天下大勢其實就是人勢,與其窮究心力去追尋茫茫不可測、渺渺不可知的天意天心,倒不如好好把握近在眼前的人心,以人心推事理,則大勢盡在手中,無往不利,人心即是天心。”
中年儒士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說話。別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自己這位恩師的手段,最是善猜測把握人心,鮮有失手,故而每每都能料敵先機,幾可比擬太平宗的沈大先生,有未卜先知之能。
鶴氅儒士緩緩道:“事有輕重緩急,王霸之辯到這兒就差不多了,再繼續下去就過猶不及,也嚇不住那些遼東蠻子,所以可以先放一放。當下最緊要的事情是江南這邊,如果我所料不錯,張靜修已經到了,金陵府中再難掀起什么風浪。如此一來,只能在清微宗那邊用些心思。這所謂的江湖就是個戲臺子,其他人都是底下的看客,李玄都是臺上的角兒,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架子端住了,鎮住臺下的許多看客。”
聽到恩師把李玄都比作下九流的戲子,這位江南名士不由會心一笑。
鶴氅儒士繼續吩咐道:“在這世上,總有幾個人會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徐無鬼是一個,清微宗那邊的李道虛心思難測,也算是一個,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點手腳,很難。想個辦法,在帝京與李元嬰或是谷玉笙見上一面,把那件東西交給他。實在不行,李道虛的那個小徒弟李太一,也可以。當然,最好還是李元嬰。”
中年儒士恭敬道:“謹遵師命。”
鶴氅儒士看了眼道路旁草木上的晶瑩露水,輕輕一笑:“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