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犯愁今天晚上吃什么,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了一陣騷動,小市民百姓的幾聲交談將他從呆滯當中喚醒,抬頭看向了門口。
這一看不要緊,他的身子蹭的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就像是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哆嗦著嘴唇迎了上去。
那位僧人見他如此模樣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旋即施了一禮說道:“白馬寺僧人普慧,前來拜訪陳先生。”
白馬寺的聲望不低,饒是金教習并不太在意這些和尚的身份,此刻聽到這個法號還是忍不住楞了一下,因為普字輩的地位很高,如今白馬寺的住持普濟大師就是普字輩的僧人。
也就是說眼前這看起來不過才中年模樣的和尚應該是普濟大師的師弟。
但他只是愣了一下,旋即就渾不在意的咧了咧嘴,同時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笑著道:“普慧大師你好,我早就聽聞過白馬寺的名聲,這些年來心中一直多有敬仰,只是職責在身無法脫身,一直無緣得拜,所幸今日天可憐見,讓老頭子我有了目睹白馬寺大師風采的機會,實在是蓬蓽生輝,富麗堂皇,金風玉露一相逢啊您說是不是?”
看著眼前這個一臉猥瑣的老頭兒,聽著他口中說的那些不著邊際的話,普慧卻是微微一笑,說道:“金教習說笑了,青角司身為陳留城的圣地,在大唐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并不在白馬寺之下,談何天可憐見?”
金老頭兒聞言嘆了口氣,頗為遺憾的說道:“大師有所不知,青角司建立的這些年,大多是面對那些家中困苦,明明擁有好的天賦卻只能平庸一生的人,青角司為他們提供了修行上的便捷,希望以后從這里走出去的弟子們能夠對這個國家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如果有機會反哺一下青角司也未嘗不可,但大師也知道,這些年來青角司的日子是越來越窮苦,我雖身為教習,但卻是清潔溜溜,連一點油水也撈不到,平日里吃飯都不敢叫的太多,隨便二三十個菜也就罷了,您也知道我胃口大,這幾道菜哪里夠吃?”
“還有后三街上的糖兒姑娘,自小就是個窮苦孩子,每月只能做一些女紅來勉強維持生活,我本來每個星期都要去支援一次,但現在已經三個多月沒去過了,一想到那個可憐的姑娘一個人在三更半夜點燈熬油的辛勤工作賺錢養家,不瞞大師說,我這心里就像是被一萬只螞蟻撕咬一般痛苦。”
“我只恨自己沒有能力去幫助更多的姑娘,罷了,見笑了,今日與大師一見如故,情不自禁之下竟是說了這么多的肺腑之言,其實我素來清苦,平日里窮慣了,也不見得有什么關系,只是舍不得糖兒姑娘,多么嬌俏的美人兒,實在是可惜了。”
聽著金老頭兒東打一下西打一下的話語,普慧大師始終都在半低著頭,沉默不語,就連臉上都沒有任何的表情出現,直到金老頭兒將自己要說的話全都說完之后,用一張老臉和滿是皺紋的渾濁眸子眼巴巴的看著他后,普慧終于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金教習的心情貧僧能夠理解,如果這件事上貧僧有什么能夠幫得上忙的,還請金教習直言無妨,貧僧必定盡力而為。”
金老頭兒忽然笑了,他嘮嘮叨叨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
笑容只持續了瞬間便消失隱沒下去,他對著普慧行了一禮,裝出一副十分難為情的樣子,似乎有些羞愧,但卻為了人世間的大愛不得不說出口:“我想像大師化緣,要一些銀錢。”
普慧終于是抬頭看向了他,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做和尚也算是有一段日子了,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有朝和尚化緣的。
一時之間竟是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金老頭兒見狀之后無奈的嘆了口氣,捶胸頓足的擠出了一滴眼淚,哽咽道:“我知曉此舉實在是過于駭人聽聞,也很不講道理,但是為了這世間的大愛,即便是豁出去自己這張老臉不要,今日我金某人說什么也是得要一些銀錢的。”
“不為我自己那一頓可憐的二十來個菜,只為半夜辛苦工作的糖兒姑娘,只為求一個心安。”
他的目光閃爍著神圣的光輝,義正言辭的模樣仿佛身處絕對的正義。
一時之間把普慧的思路都給打斷了。
猶豫了一會兒,普慧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銀袋子遞了過去,說道:“難得金教習有這份心意,貧僧自然是不能不幫,這區區黃白之物,不足掛齒。”
金老頭兒伸手接過,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顫抖著手臂將門打開:“大師慈悲,心懷容納天地,我定當代表青角司內受苦受難的窮人們感激涕零。”
普慧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道不愧是青角司的教習,這用詞就是犀利。
他朝著院內深處走去,走了兩步之后忽然停了下來,偏頭對著正在數錢的金老頭兒說道:“金教習說得對,相逢即是緣,你我二人的確是個很有緣分的人,巧得很,在出家之前,我的本名,也姓金。”
話音落下,普惠和尚朝著陳落所在地方走了過去,還是如同先前一樣的穩健步伐,還是一樣的略低著頭,還是一樣的低垂著眼簾。
身后傳來了一聲輕響,緊接著是東西滾落地面的聲音。
金老頭兒的身子微僵在原地,滿地的黃白之物攤倒他竟是視而不見。
愛財如命,嗜賭如命的他此刻就像是聽到了什么無比嚇人的話語一般,老臉上的肉都是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