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之內,家丁過百,便是聰明人也有不少,但唯有此人,倍受器重,仍然不愿安于現狀,要脫離奴籍。
以當世的風氣而言,這種心思就類似于造反了。
丁言起身來,回望一眼,低聲道:“丁家待我不薄,日后小人得有所成,必有回報。”
蘇庭只是笑了一聲,語意難明。
丁言朝著蘇庭,躬身說道:“丁言脫出丁家,在先生眼里,或許是沒有尊卑,心有反意,但實際上,盡掛丁言有心脫離奴籍,但至少在丁家辦事之時,一向是盡心盡力。實不相瞞,丁家待我也是不薄,只是……”
他語氣低沉,道:“下人終究是下人,我有再大的本領,依然是替丁家辦事,而不能替自己辦事。”
蘇庭平靜道:“我能明白。”
蘇庭畢竟是從另一方世界來的,他的思想跟這方天地之中的人,都極為不同,堪稱離經叛道。
其實丁言脫離奴籍的舉動,已經是離經叛道,但在蘇庭眼里,也就是這樣而已,只不過讓蘇庭有些訝然的,這個丁言出身于丁家,出自于這方天地,也有這樣不甘的心思,倒讓人高看一眼。
丁言見蘇庭并無異色,心中稍有感嘆。
“站得高,但目力所限,未必看得遠。”
丁言苦笑道:“可站在井里,目力再好,也看不遠。”
蘇庭略微點頭,道:“看來你跟著丁業,倒也讀過幾年書,懂得些道理。”
丁言嘆了聲,道:“我見過許多聰明人,身份不高,但卻不乏聰明才智,可這樣的人,沒有相應的身份,都只能在市井里,計較一二兩銀子的得失。我不愿這樣,時常在想,若有自由身,多少能耐,都能盡顯出來……如今得益于先生,總算得償所愿。”
說到這里,他躬身下拜,道:“先生之恩,不亞于再生之德。”
蘇庭似笑非笑,道:“免了,咱們不過一場交易,我此次在白堪山得益,順口替你提了一句,兩不相欠。”
丁言苦笑道:“于先生而言,不過一句話罷了,但對于丁言而言,是一生一世的改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抵消這樣的恩情。”
蘇庭深深看他一眼,似乎覺得有些看輕了此人。
“先生身份非凡,或許不明白在小人心中,脫去奴籍,是何等重要。”
“先生是仙,世間是人,但我等是奴,連人也算不得。”
“我等這些奴才,地位低下,終究是人下之人,故而羨慕權貴中人,其實就像是世間俗人,一心一意,想要求取修仙煉道。”
丁言說道:“小人見過朝堂上的名流權貴,也見過市井中的底層之人。”
“其實市井之人,未必就比朝堂之人來得愚鈍,或許他們更為聰明,但他們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們的聰明才智,只能計較市井間的一二兩銀子。”
“而朝堂之上的人,他們的智慧,未必多高,但地位權柄所在,發號施令之下,則是涉及無數人的生死,影響數以億萬計的財富。”
“例如小人,哪怕再有本事,再大的想法,終究是給丁家效力。”
“但是如今,小人有多少本事,便都是自己的本事。”
丁言一番話說來,充滿感慨。
蘇庭不曾為奴,本以為自己剛剛穿越時,境況窘迫,已是世間底層的人,但卻不曾意識到,這更底層的這一列,聽他一番話,略有所悟。
“早年丁家有我一位好友,也是家丁下人,乃是丁家二爺外出,為二爺擋了一箭,死后二爺也頗傷感,但事后也就淡忘了,仍不是真正丁家人死時那般悲傷。”
“而后來我在京城,也聽聞過許多事情,有下人跟隨主家外出,遇險之后,主家死去,下人僥幸脫生,但卻保護不力,還須給主家陪葬。”
“甚至,前些時日的天章閣學士劉大人,曾有一樁舊事。”
丁言語氣十分沉重,滿是感嘆悲哀。
“何事?”蘇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