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恨你一輩子,你這混蛋,你這下流……下流……”她要用一個最惡毒的字眼來辱罵他,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來。
“圣嬰,別這樣……”
他向她伸出手來,可這時她使出全身力氣狠狠地打了他一個耳光,那“啪”的響聲在這靜謐的房間里就像抽了一鞭子似的。緊接著她的怒氣突然消失,心中只剩下一陣凄涼。
她那鮮紅的手掌印清晰地留在他白皙而疲倦的臉上。他一句話也沒說,沒等她說出話來便走了出去,隨手把門輕輕關上了。
她怒氣一過,全身便感到酸軟無力。他走了,可是他那張被抽打的面孔,將終生留在她的記憶中。
她聽見他遲緩而低沉的腳步聲在走廊盡頭漸漸消失,這才覺得她必須為這番魯莽的舉動承擔全部的后果。她已永遠失去了他,他也將因此懷恨在心,每次看見她都會記起她曾經像個潑婦一樣,歇斯底里地辱罵他。
這越發刺痛了她,于是越發生氣,生自己的氣,生高彥深的氣,生所有人的氣。因為她恨自己,恨這一切,這是出于一種因愛情遭到挫折和屈辱而產生的怨憤。其實她的愛情中只混進了一點點真正的柔情,大部分是虛榮心混雜著對自己魅力的盲目迷信。現在她失敗了,而比失敗感更沉重的是她的恐懼,懼怕自己淪為公眾的笑柄。世人會如何嘲笑她?一想到這,她就渾身戰栗起來。
她的手支撐在身旁一張桌子上,手指無意中觸摸到了一個小巧的花瓶。房間里靜極了,為了打破這沉寂,她幾乎想大叫一聲。她必須做點什么,否則會發瘋的。她拿起那個花瓶,狠狠地向對面墻壁擲去。花瓶掠過沙發的靠背,砸到大理石墻壁上,“嘩啦”一聲就撞得粉碎。
謝圣嬰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極力裝出鎮定的模樣走出藏書室,“砰”的一聲關上了沉重的門。
她一口氣跑下樓去,跑到樓梯口時她感覺幾乎快暈倒了。她停下來,扶住欄桿,那顆心由于憤怒、羞辱和緊張而怦怦直跳,好像要從胸口迸出來似的。她想深呼吸幾下,可是腰身被勒得實在太緊了。萬一她真的暈倒了,大家就會在這樓梯口發現她,那他們會怎么想呢?天啊,他們什么都想得出來。她趁沒人注意,急忙從后門逃走了。
夜晚的大街上行人稀疏,地上的燈火和天上的星月組成了一個迷亂的世界。謝圣嬰走在清冷的街頭上,像一只無頭蒼蠅,慌不擇路,碰見哪條路就向哪條路跑去。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懷疑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在黑夜里,惡心、憤怒、痛苦,像一陣狂風似的把她卷起,她被卷向了一片郊區。也許人們聽到她狂奔的腳步聲,好似一匹倉皇奔逃的野獸。可是,她再也不為這些事操心了。對于她,什么都不值得計較了。
她一直逃,可是往哪兒逃呢?她不知道,始終不知道。就這樣,她在黑夜里一邊奔跑,一邊呻吟。她跑了五分鐘,二十分鐘,一小時?她始終不知道,直到她的腳絆在樹根上,她整個身子撲倒在地上,額頭碰在樹干上。這時,她像一匹受傷的野獸蜷伏著。
在她周圍,只有黑夜。天上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一片漆黑。地上沒有風,沒有蟲鳴,寂然無聲。唯一的細小聲音是亂石間的一道流水,在一株枯瘦的松樹腳下,點點滴滴地流淌著,謝圣嬰的額頭就是碰在這棵樹上。而從劈開這塊陡坡的山溝里,可以聽到一條溪流的怒吼。溪水的呻吟和女子的呻吟混成一片,兩者仿佛合成了大地永恒的悲歌。
謝圣嬰躺倒在地,什么也沒有想。抽搐的身體卸下了長期以來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沉重負擔,精神沉默無言了。接著,筋疲力盡的身體停止了呻吟,精神的痛苦重新浮出水面。謝圣嬰意識到她被人拋棄的處境。她孤身一人,別人拒絕了她,她的思想始終無法越出這個范圍。她沒有力量把她那散亂的思想重新聚集起來,她甚至沒有力氣站起身。她讓自己躺在地上,就這樣一直躺下去,要是大地肯接受她的話!
湍急的山溪用吼聲在替她喊叫,替她思想。吼聲浸沒了她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