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間,山中霧氣大盛,轉眼便彌漫整個山麓原野。
老者邁著步子,毛驢緊隨其后,緩緩消失在這林間霧海之中。
后世有書生誤入矢吾之境,見此,歌曰:云纏霧兮霧纏云,山擁水兮水擁山。林深不見飛鳥影,峰高難掩仙人衣。并名之以《無方》。
又三年。
阿大漸長,早過了外傅之年,不僅個頭長高,肩膀也愈加厚實,已經可以扛下一些事情了,有點小男子漢的模樣。塵世的孩子到了這般年歲,早已外出求學,拜師訪士,游歷四方,以成學識之淵,見聞之廣。或是拜入一方修真仙門,求長生,問大道。然而久居矢吾山,阿大所能做的,不過是隨爹爹上山砍柴,抑或幫娘親摘拮野菜。日復一日而已。
這天,阿大又蹲在清溪岸邊,手中的蒲柳枝高低起伏,撩撥著水面。略顯消瘦的小臉上還殘留著些許未消盡的稚氣。
今日他又未見到自己的那位“老朋友”,那條紅色的小鯉魚。他已經接連幾日不曾見過她了。
是離開這里了么?阿大心中如是猜測。
一想到離開,阿大便對外面的斑斕世界充滿向往,這份向往來源于三年前,那無名老者的一席話,悄無聲息之間,撬動了他眼中世界的大門。阿大一直惦念的,不過是老者口中,那紅玲瓏般的冰糖葫蘆。他想走出家門,想走出這矢吾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更想嘗嘗冰糖葫蘆的味道,哪怕一次也好。可也只是想想罷了。
該走了,他該上山拾柴了。
時辰這東西,不經意間,最是匆忙。
阿大行走在清溪水邊,手中拿著根木棍,一邊走一邊對著花花草草敲敲打打;另一只手握著枝藤條,背后是藤條捆綁的一小捆干樹枝,那是他這一天的“戰利品”。他就這樣拖著干柴,在溪邊走著,走著。
倏爾,溪水中閃過一道紅光,其中還夾雜一絲絲極不顯眼的金色。
他又驚又喜。他知道,必定是那條紅色小鯉魚。也不顧背后那捆干柴,阿大扔下手中的藤條,便沿著清溪追去,還興奮的大聲喊叫:“小鯉魚!等等我呀,小鯉魚!”
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怎地,小鯉魚并未停下,依舊游得急促,像是在倉皇逃命一般。
在靠近些,阿大這才知道,小鯉魚竟真的實在逃命。在小鯉魚的身后,尾隨著一條黑色大魚,它有力地扭動著胖碩的身體,在水中迅速游動;大口張開,利齒分割水流,在即將追上小鯉魚之時,猛然咬下。鱗肉橫飛的情形已在腦海中有了畫面。
幸好小鯉魚小巧靈活。尾巴奮力一甩,躲過了黑魚的利齒大口,終是逃過一劫。然而卻并未逃出生天。眼下,她已被黑魚逼入絕境,再無可以逃竄之處,她的生死,盡在黑魚手中。如此,命將休矣!
那黑魚倒也不急于吞食到手的獵物,反而一點一點向小鯉魚迫近,似享受著獵物恐懼的表情,又似展示著勝利者的姿態。
真當黑色大魚得意之際,怎料變數驟生。
只見氣喘吁吁的阿大正站在岸邊,高舉著手中的棍子,口中叫道:“壞東西,滾開!”說罷,他揮起棍子,朝黑色大魚劈砍而去。
說巧不巧,這一棍正好打在那黑色大魚的額頭,打得那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這傷痕怕是一輩子都消不了了。
黑色大魚吃痛,更多的卻是對人類的畏懼,無奈之下,只得灰溜溜的逃走。
阿大把木棍丟向一旁,蹲下身子,緩緩伸出手,撫摸著小鯉魚的腦袋,臉上刻畫著一如既往的童真笑容,如林叢和煦的風,如山間清澈的光。
這一次,小鯉魚終于不再閃躲,靜靜享受著阿大的撫摸。
她此生從未像現在這般安心過,從未。
粼粼的波光中,分不清是淚,還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