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將死,現在卻還活著,不,或許……她沒有活著,而是林嬤嬤也死了,所以,她們兩個才會出現在一個地方。
她慌忙再次向四周望去,一株桃樹,一片竹林,一座涼亭,這就是她在丞相府的院子……星竹院。
霎那間,謝笙所有的驚惶與迷惘全都歸于無邊的哀傷之中,她輕輕閉上了眼睛,身子緩緩落回了躺椅上。
眼睛閉上后的世界并不是一片黑暗,反而有著一片一片的白光,她努力地想看清白光里有沒有她的母親、父親、幼弟和奶嬤嬤,可怎么也看不清,她想回憶起四個人的面容,可一直深藏的心底的記憶卻怎么也打撈不上來。
一滴淚水從謝笙的眼角滑落。
林嬤嬤看見如此驚惶無助的謝笙,也愣住了。她第一次見到如此脆弱的謝笙,六年來一直平和喜樂的心臟頓時抽痛起來,那痛感從胸部迸發,一波一波往上沖擊,她原本驚惶的身體在痛感的沖擊下一點點安靜了下來,慌亂的大腦也清醒過來。
她放下了食盒,拿出手絹,輕輕拭去了謝笙眼角的淚珠,然后,站在竹椅的后面,柔柔地按起了謝笙的頭部,嘴里開始哼唱她以前哄女兒睡覺的曲子,試圖安撫眼淚越流越兇猛的謝笙。
謝笙在這個泛著白光的世界找不到她一直想念的人,多年積壓的悲傷和思念再也忍不住混著淚水從眼眶中流出。
黃昏的小院里溢滿了悲傷,艷麗的晚霞也掩蓋不住。
天色慢慢變黑,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著,謝笙的眼淚也慢慢止住,林嬤嬤的聲音也越來越弱,最后寂靜無聲。
昏暗的天色下,林嬤嬤已看不清謝笙的面容,只不過,她感覺空氣中的悲傷濃度減少了許多。
她放下了自己早已酸痛的雙手,找出火折子,點亮了院子里的燈籠。
謝笙感覺到頭頂有人離開了,洶涌的感情也隨著時間和淚水平復了,她知道自己又想錯了,她沒有死,她還活著,她沒有辦法和逝去的家人們團聚,她還是要獨自活下去。
謝笙睜開了眼睛。
林嬤嬤第一時間發現了,她斟酌著硬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小姐,您累了就先進屋休息一會兒,我去廚房把飯菜熱一熱。”
食盒還在竹椅旁邊放著,這時,早已涼透氣了。
謝笙沒有點頭,她沙啞著聲音問道:“嬤嬤,你能告訴我最近發生了什么事嗎?”
小院里今天只有兩個人,平時其實也只有她們兩個,謝笙幾乎沒有出過這座院子,從來也關心過外面的事情,只有林嬤嬤每天出去張羅兩人生活的必需品,時常和府里的人接觸,自然知道不少事情,謝笙不喜歡說話,林嬤嬤卻總有忍受不了安靜的時候,自說自話一些事情,謝笙總算零零碎碎知道些事情。
林嬤嬤以為謝笙今天心情不好,想聽點好玩的事換一換心情,便挑揀著說了幾件,比如五小姐前幾天過生辰給自己院子堆滿了花結果招了蜜蜂,比如繡房婆子最近找她問六小姐謝笙有沒有長高,又比如大小姐前兩天從兮州荀家送來家書和禮物,今天果子酒分下來,食盒里就裝著兩壺。
謝笙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林嬤嬤半分沒提叛亂逃命的事情,仿佛兩個人活在兩個世界,所經歷的、所記憶的完全不相交。
謝笙只好打斷林嬤嬤的話,問道:“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林嬤嬤頓了頓,說道:“元朔六年三月十五。”
如同一道閃電劃過頭頂,謝笙被嚇住了,元朔六年,怎么會一眨眼從元朔十年變到了元朔六年!如果說死里逃生是離奇,那么在死亡面前重新回到四年前就是荒謬!謝笙不知該如何相信這個荒謬的事實發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