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做出危及宗廟社稷的事情,哪怕只是露出一個苗頭,也必定被廢!
粟太子為何被廢?
因為他有一個可能危及宗廟社稷安寧的母親,所以先帝不得不廢!
他又為何該死?
因為,周亞夫、竇嬰為他奔走相告,所以他不得不死!
他的母親,衛皇后,曾經多次苦口婆心的教育他——不要忤逆君父,不要逆君父之意。
但他一直沒有當回事。
直到現在,他終于害怕了。
聽著劉據話語里的冷冽,鄭全也終于察覺到了一絲恐懼。
但他不肯服軟,依舊倔強的道:“家上明鑒,郁夷百姓受災,最多不過苦一年,若用張侍中之策,鑿井汲水,架設桔槔,則從此胥吏小人,操持政務,上下其手,魚肉百姓,且夫機變械飾,禍亂人心,百年難安啊!”
張越聽著,冷笑一聲,道:“好叫鄭家令知曉,本官不僅僅要鑿井,架桔槔,本官還要上奏天子,請少府卿遣百工能吏,也助臣做機械之利,改良桔槔,使一具機械一日可汲水千桶!”
他上前一步,對劉據說道:“家上可知,機變械飾,出自何處?”
“嗯?”劉據對此其實也不是很懂,只知道,自他及冠以來,周圍文人,總是在告訴他‘機變械飾,機心巧詐,奇技淫巧,禍亂人心’。
還舉了秦代的許多例子來佐證。
“所謂機變械飾,出自《莊子》天地篇所載的一個子貢游于楚反于晉,過漢陰的寓言故事,其辭曰: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則道之不載也!”
對于擁有著可以無限回溯所讀文章和簡牘的張越來說,只要給他時間和書籍,諸子百家的所有主張和一切理論,他都可以了然于胸。
可以追溯到源頭,找到每一個說辭的起源。
張越欠身拜道:“而家上可知,仲尼聞后,如何對子貢說的?”
張越向前一步,拜道:“仲尼聞之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識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
“其意思就是說,那是研討和實踐渾沌氏主張的人,這些人不懂順應時代的變化以社會的道理,只知道抱著過去的老經驗,拒絕一切新事物,這樣的人,子與我,如何能懂?”
“至于這所謂的機變械飾……”
“自三王治世,五帝用德,三代以降,歷代先王,都可以算的上機變械飾之主了……”
“伏羲氏教人漁獵,神農氏勸民耕作,倉頡做文字,而有巢氏建立房屋……”
“機變械飾之說,從未見于儒法黃老列子先賢之言,獨莊子說之,及漢興,魯儒以為是,用之……”
張越的話,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擊打在鄭全心里。
鄭全此刻才想起來,這個侍中是黃老學派的!
在他面前,這機變械飾的理論的漏洞,根本藏無可藏!
“莊子之言,不過荒誕之說,而鄭家令等卻奉為瑰寶,若無利益牽扯,臣是不信的……”
“臣聽說,家上賓客,谷梁之士李循乃是郁夷豪族李氏之子,臣還聽說,郁夷李氏,自郁夷受災便暗中積蓄糧草,圖謀待百姓破產后,兼并其地,沒其家人……”
“所以,臣說鄭家令是楊朱之士,欲損天下以肥己身……”
劉據聽著,神色變幻不寧。
事實上,他已經明白了過來了。
鄭全說的所謂擔憂機變械飾,所謂擔心機心巧詐,所謂的害怕徭役傷民,很可能就是如張越所言。
他們在趁火打劫,他們想要發國難財!
只是,劉據想不明白了。
平日里,這博望苑上下,一個個都是嫉惡如仇。
對于桑弘羊征收商稅,鹽鐵官營的做法,恨不得食其肉,吃起骨。
怎么,他們轉身就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對于百姓敲骨吸髓,視為魚肉?
這到底是怎么了?
劉據怎么都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一派胡言!”殿外,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