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臣子、人子、弟子,不可以有絲毫的謀逆、欺師滅祖的念頭。
哪怕只是起這個念頭,在心里想也不行。
董越的行為,在他看來,起初確實有些符合‘人子無將’的標準了。
他甚至打算號召門徒們‘鳴鼓而擊之’。
但現在……
他卻已經沒有這個念頭了。
在新豐的所見所聞,讓他瞠目結舌,又震撼萬分。
既感覺歡喜鼓舞,但卻又有些說不出來的味道。
他見到了新豐的種種器械,有能日耕數十畝地的犁具,也有能一日汲水千桶的水車,甚至他還見到了新豐的官吏和百姓,將人畜糞便尿液,收集起來,裝入一個個罐子里,藏到地窖密封,也見到有人從地窖之中取出那些散發著異味的罐子,將它們播撒到田地之中。
據說,如此就可以令地力不失。
這些都是先王、先師所沒有的手段,但卻出現在新豐。
不僅如此,新豐上上下下,都透著詭異。
官府明文禁止和處罰任何溺嬰行為,甚至不憚用嚴刑酷法恐嚇。
更規定了百姓每月可以購糧的上限。
這些新豐制度,你要說它不好吧?
卻又暗合公羊學派長久以來的呼吁與主張‘改制維新,更化制法’。
與董師在世時的追求是符合的。
新王新氣象,新代新制度。
可是……
董師說的是托古改制。
新豐這里,卻是打著先王的旗號,在玩自己的。
那些器械、制度、律令,那一條是三代就有的?那一個是先王所見過的?
帶著這些疑慮,褚大問道:“老朽在來前,曾在新豐枌榆社鄉亭,有所見聞……”
“敢問侍中,那些器械與制度、律法,是侍中所為?”
“然……”張越微微恭身道:“不敢瞞先生,此皆晚輩所令……”
“晚輩曾在天子面前立下了軍令狀,以三年之功,令新豐初治,令民皆有五十畝之地,兩畝之宅,種兩桑、半畝葵,五十本蔥、家養二母彘、十雞!”張越昂著頭,略帶驕傲的道:“欲踐此大業,不得不行非常之法!”
“況,為漢制法,士大夫之責,人臣之本也!”張越振振有詞,一副真理在我手中的模樣。
褚大聽著,感覺好像似乎是這么個道理?
但又感覺好像那里不對勁?
沒辦法,他人老了,思維與反應能力,遠不及當初。
還是一個端坐在他旁邊的儒生,悄悄的提醒:“老師,為漢制法,當以仁為本,以義為綱……”
褚大聞言,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對張越道:“可是,老朽所見,新豐律令制度,無一字言仁義……”
是的,公羊學派對于漢律漢法最大的不滿也在于此。
所有條款,都是從秦律繼承過來的。
雖然搞了春秋決獄,原心定罪。
但是……
沒有一條律法說,行仁義者賞、壞仁義者罰。
相反,律法只告訴人民,你做這個事情會受到什么懲罰?
完完全全的就是法家的制度,黃老學派的思維。
而新豐這里也差不多。
反正,他沒有見到什么‘導之以禮、風之以樂、行之以義’的規定。
倒是對于百姓違法,規定的很清楚。
動輒就是連坐,開口就是‘牽牛扒屋’‘全家流放’。
張越自然早有準備,他微微一笑道:“先生,行仁義,未必要宣之于口,行仁義當付諸實際!”
他負著手,道:“當今天下士大夫,人人皆以仁義宣之于口,卻不肯行之于道,以為口諾仁義,則天下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