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貓頭也不回地要往車里鉆,鉆到一半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一縮身出來了,沖著我們幾個招招手。
我們趕緊跑過去,等著他示下。
老貓此時的心情,分明已經糟糕到了極點,他低頭想了一想,嘆口氣說“你們小哥兒幾個,以后在外邊多給他三傻子揚揚名,我估計他的那條腿已經廢了,甭管以后在哪兒遇見他,你們都抬抬手,捧著點兒他,把口風傳出去,就說你們三哥沒含糊,是我老貓尿了”
說完翻遍自己所有的口袋,又把翻出來的錢湊在一起,五塊的十塊的一沓,也不知有多少,順手交給李斌“給傻子拿去看腿吧”
隨即鉆入車中,好像跟誰賭氣似的大叫“走走啊”
拉達汽車轟然開動,老貓帶來的幾位弟兄也騎上車,跟著一路絕塵而去
我們再次回到三傻子周圍,見三傻子雙肘撐著地,額頭上全是黃豆大小的汗珠子,撒狠兒一樣大口地抽著煙。
二黑呆愣愣地坐在三傻子旁邊,嘴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李斌蹲下身子,將老貓留下的錢遞給三傻子“貓哥留給你看腿的。”
三傻子扭過臉去不接。
李斌硬塞在他手里,起身對眾人說“哥兒幾個都給三哥湊湊”
我們便開始搜刮自己的錢包口袋,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一并交給二黑。
李斌又對二黑說“你自己弄三哥走吧,有什么事兒再找我們。”
眾人離開工地,順著西馬路往西門里走,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路邊小孩子陸陸續續放鞭炮的聲響,仿佛在提醒著我們今天是大年初三今天是三傻子斷腿的日子今天是老貓清理門戶的日子耳邊遠遠地傳來小孩兒的聲聲童謠“滴滴芯兒,冒火星兒,燒了褲子露狗雞兒”
老貓親手廢了三傻子,他那一鎬把,導致三傻子小腿尺骨和撓骨雙雙折斷,連石膏帶夾板地瘸了小半年。
此后他一度在老城里消失了,聽說去了北洋橋席場一帶,后來他跟我還有過幾段交集。
再后來他折騰到頭了,被注銷了城市戶口,在xj庫爾勒農三師呆了幾年,出來之后往西安背過布,賣過舊貨,擺過臺球案子,還和北京的幾個兄弟往俄羅斯倒過服裝,以國產皮夾克換俄羅斯仔羔領上等呢子大衣,珍珠項鏈換紫貂帽子,屬于最早那批闖蕩東歐的倒爺之一,若干年下來也掙了不少錢,卻因嗜賭成性,在俄羅斯參賭欠下巨額賭債,被當地人扣下簽證到處追殺,從而死于非命,落得個“客死他鄉”的下場。
一輩子四十年的壽命,玩過鬧過,吃過見過,曾經一呼百應,曾經勞役荒漠,曾經人上為人,曾經敗者為寇,輝煌過、沒落過,呼風喚雨過、寄人籬下過。
而這一切的盡頭,只是那遠在寒冷異國的一座墳塋,孤單荒涼得雜草叢生,烏鴉鼓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