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本事能怨誰啊?坐辦公室當廠長不受罪,你上大學去了城市也不受罪,眼看就進臘月了,干不了幾天活了,還能挨幾天凍啊,堅持就是勝利。你看這個守門的大爺不受罪,你又沒有活到這個年紀,熬著吧,等你老了也找一個工廠看大門。”另一個少年說著話,看了一眼坐在窗戶前面的老人。
“我老了就不干活了,就讓孩子掙錢養著我。對了,我上禮拜去辦公室聽說明年廠里要組織工人去旅游。說什么要去威海,是不是在大海邊上?”另一個少年將聽到的小道消息告訴自己的同伴。
“也許吧,廠里面就是為了留住工人,包一輛汽車花不了多少錢,出門旅游的花銷還會想辦法從我們的工資里面摳出來,你放心工廠老板精明著呢。快喝水,再不回車間,車間主任就該找過來了。”少年催促著同伴,自己將杯子里面的水喝完,又接了一杯水。
兩個少年拿著水杯離開收發室。守門老人望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車間門口,老人還在回想著少年的談話,他好羨慕現在的年輕人,他不知道村里面正在蓋生活小區。老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片一片田野的盡頭都是高樓大廈,這里是城市還是鄉村,他覺得這個世界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他不明白為什么處處都要花很多錢。老人的生活很簡單,一日三餐都是在工廠食堂里面,他唯一的花銷就是買上半斤很便宜的茶葉,老人不吸煙,也不喝酒,那些年輕人在收發室里面厭倦了聊天,就會開始嘲笑老人的簡樸,都以為老人放著享福的日子不去過,卻偏偏要來工廠受罪。守門老人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有過許多愛好,也是花錢如流水,他看著車間里面的工人追逐著流行的時尚,很理解他們的生活,老人覺得這些年輕人只有懂得享受眼前的時光,將來才不會去后悔。掙多少錢也沒有夠,老人回想起自己在城市的日子,似乎總是很窮,他不知道掙的錢都干什么了,除了買書,老人沒有什么愛好興趣,他想起自己漂泊的一輩子總感覺自己是在給房東掙錢,換過一個又一個房子,每個月的房租卻必須準備,他總是想起那些年為了房租徹夜失眠的日子。守門老人到頭來發現自己這一輩子活得很失敗,沒有留下任何積蓄,到了風燭殘年的季節,還是一日不勞作一日就沒有飯吃。老人離開城市的時候,將自己幾十年的藏書都賣給了廢品站,看著空空的書架,不禁老淚縱橫,他知道這些書對自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就要離開簡陋的出租屋的時候,竟然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難舍難分。
這時候,老人才覺得這些漂泊的歲月是那么匆匆,老人在出租屋里面依靠著沒有一本書的書架抱頭痛哭,他覺得自己的心突然變成無數摔在水泥地上的玻璃碎片。許多年以前剛來城市的時候,是一無所有行囊空空,許多年以后離開城市的時候,還是一無所有行囊空空,老人忽然感覺自己這一輩子活得是這么沒有用。老人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故鄉的陌生人,記憶里面的故鄉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一個熟悉的人,沒有一片熟悉的風景,不知道什么時候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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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已經變成生命之中的異鄉。他再也沒有家可以回,父母已經不在人間,鄉村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少年眼睛里面的鄉村。守門老人將工廠當做自己身體棲身的地方,這是他的選擇,雖然周圍的人不理解,卻沒有人能夠改變他的決定。年輕的時候為了理想去漂泊,他沒有給女兒帶來家庭的溫暖,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現在他不想依靠女兒來生活。守門老人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來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收發室的外面飄起漫天的雪花,大地一片白茫茫,工廠的廠房在暴雪里面像是用積木搭建的房子,大雪飛舞仿佛是要吹走尖頂造型的車間,工廠似乎要被這個白茫茫的世界漸漸覆蓋。瑞雪兆豐年,守門老人想起來小時候聽到的一句諺語,現在還有誰會守著土地過日子,都已經是機械化耕種,年輕的一代人已經不再是從前的農民。田野里面的勞作不會再占用多少時間,大部分農閑時間將這一代人變成了守著土地的工人,工廠就在家門口,愿意去城市漂泊的年輕人已經越來越少,他們坐在家里面通過互聯網就可以看見一個精彩的世界,不再需要去夢想浪跡天涯。下雪的世界就像是人生的童話,老人在茫茫大雪之中仿佛看見時光倒流,又看見小時候堆雪人的情景,又聽到歡快地笑聲在耳邊回蕩,無數童年往事在眼前奔跑,仿佛每一個下雪的日子都是快樂*堂。
又是年終歲尾,歲月層層疊疊堆積在記憶里面,每一年都是那么相似,春夏秋冬的輪回讓生命落滿風霜。守門老人已經感覺不出新的一年與舊的一年有何不同,每一天每一個月都是一樣的顏色,只有孩子才會對新年的到來滿心歡喜,只有年輕人才會期待新的一年自己的夢想能夠變成現實,老人已經看過無數的人間悲歡,他不會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什么奇跡會發生。人到老年,會變得成熟而深刻,就像一個世事洞明的哲學家,總是用一雙沉著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反復無常孩子一樣的臉。守門老人回憶著自己一生的時光,就像看見波瀾壯闊的大海終于平靜下來,無數經過的碼頭又浮現在眼前,無數憂傷孤獨的水手在輪船的甲板上想起遠方,沒有人能夠走出大海的懷抱,大海像是那些無聲無息流走的歲月總是在夢里驚醒。老人在暮年的晚霞里面,已經看過太多人世的滄桑,他火熱的心正在漸漸冰涼,他行走在世界上的身體正在漸漸麻木僵硬,親人一個一個離去,死亡由遠而近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