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朕者,于愛卿也!”朱祁鈺嘴角掛著一抹笑意,眼角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惆悵,“當年土木堡之變后,皇兄被瓦剌俘虜,時局所迫只能由朕來做皇帝。本來朕不想當皇帝,但國不能一日無君,社稷為重君為輕,朕一再勉為其難,還是被于愛卿等眾位大臣擁立為皇帝,遙尊被俘的皇兄為太上皇。自皇兄回京之后,朕基于兄弟手足之情,不愿要了皇兄性命,只是將他軟禁在南宮。時間一久,宮中難免流言四起,說朕忌憚皇兄這個正宗皇帝的身份,不顧兄弟情義,將南宮大門上鎖灌鉛,加派探子嚴密看管,食物只能通過小洞遞入。由于吃穿不足,太上皇的錢皇后不得不自己做些女紅,托人帶出去變賣,以補家用。有的還說朕為避免有人聯絡被軟禁的太上皇,把南宮附近的樹木砍伐殆盡,讓人無法藏匿,讓南宮入夏酷熱難耐無樹乘涼,更讓太上皇整日活在驚恐不安之中。說到驚恐不安,朕何嘗有過一日安生?”
于謙緊閉雙唇,認真傾聽著,不言一語。
朱祁鈺停頓了片刻,瞳仁里涌上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苦楚,接著說:“幾年來,朕勵精圖治,任用賢才,鏟除奸佞,挽救大明命運于危難之中,使得國家政局為之一新,一改皇兄在位重用王振等宦官時的烏煙瘴氣,讓整個大明重新走回正軌。朕如此勞苦費心地想要做一個明君,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天下人能夠認可朕這個真龍天子的身份,認為朕比皇兄更適合做大明的皇帝,而不是覺得朕的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更不是覺得如今皇兄早已回京,朕應該主動把皇位歸還給皇兄!于愛卿,你明白朕的苦衷嗎?”
于謙心疼地看著眼里噙著淚花的朱祁鈺,他知道這些都是朱祁鈺發自肺腑的心里話,他更加明白為何朱祁鈺要堅持推行改土歸流,并且要他全權負責:“皇上,您勵精圖治,挽救大明于危難之中,大明臣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您何須為了宮中的流言蜚語,自傷龍體?微臣知道,您此番如此堅定地推行改土歸流,正是因為當年太上皇在位時,張太后作為太皇太后把持朝政,自松潘、疊溪等地番民作亂引發的‘平松之亂’開始,朝廷就動了改土歸流之心。改土歸流有利于消除土司制度的落后性與弊端,加強朝廷對西南一些番夷聚居地區的統治。為了解決日久相沿的土司割據積弊,把地方權力收歸朝廷,張太后開始著手醞釀解決這個問題。薛、李、王三家土司的治理下,龍州民生富庶、百姓安居樂業、番夷團結安定,三家土司在龍州百姓中口碑極好,威望極高,這是張太后最不想看到的。土司把當地治理得越好,威望越高,越會威脅朝廷對地方的統治。”
朱祁鈺認同地點了點頭。
于謙接著說:“土司世代統治一地,勢力盤根錯節,一旦地方勢力坐大,滋生不臣之心,與番民勾結據險聚眾,在邊地造反暴亂,會直接威脅朝廷統治。人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這些土司有自己的土兵,如若起了謀逆之心,后果不堪設想。只有師出有名,以充足的理由進行改土歸流,才能真正瓦解土司對當地的控制。為了挑起龍州薛、王兩家土司的紛爭,防止龍州土司中勢力最大的薛氏土司一家獨大,張太后特意在朝貢時單獨賞賜王家,以引起薛氏不滿。而后,龍州王氏土司私建皇宮,被告發后倉促改成報恩寺,太上皇明知其違反規制,仍下了一道‘既是圡官不為例,準他這遭’的圣旨,免于對王氏的懲處,還為報恩寺正名,使薛氏與王氏之間的矛盾激化。薛氏在邊界大肆屯兵,太上皇明知薛、王大戰一觸即發,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期待薛、王開戰。張太后與太上皇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挑起薛氏與王氏兩家土司之間互相仇殺,待兩家土司開戰,朝廷即可以此為由派兵平定叛亂,借此大力整飭地方土司,推行改土歸流政策,廢除土司制度,改派流官接任,從而瓦解地方土司勢力,把地方權力收歸朝廷,最終達到中央集權的目的。如今,龍州薛氏謀反一案爆發,您正好可以此為契機,將張太后和太上皇費盡心機都沒有能夠實現的改土歸流變為現實,讓世人對您的統治才能刮目相看。”
像是伯牙遇子期一樣,朱祁鈺點點頭,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于謙感到肩上的壓力沉沉的,有壓力才有動力,作為大明的臣子,向來忠君愛國的他自然不能讓皇帝失望,于謙向朱祁鈺表態:“請皇上放心,微臣此番定當鞠躬盡瘁做好改土歸流這一改革重任,定會讓朝野上下、大明千千萬萬臣民知道,您的能力和功績遠比太上皇強太多太多,大明有您這樣一位賢明的君主,才是真正的民之所向,國之所幸!”
朱祁鈺滿意地看著于謙:“于愛卿深得朕意!朕有于愛卿這樣一位左膀右臂,實乃朕之所幸,大明之所幸也。”
此次薛兆乾謀反一案,對朝廷震撼很大,如一根無形的導火索,大明王朝轟轟烈烈的改土歸流運動,就此拉開帷幕。等待大明王朝西南地區諸多土司的,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改革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