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泓很少在自家琴坊前店內,他多數過來后院參與些細致的活兒,比如給琴面“膠合”,刷個松油什么的。他不愛停留在前面店里最大的原因是,他不愿意看見各種復雜的人,今日此刻,他越是平常日回避看見的各種暴戾的面孔卻這樣近距離脅迫他們,簡直可惡之極。
他和頌師弟都是干凈細膩的樂人子弟,與這些人湊近了必定起沖突,瞧他們風霜滿面塵土沾染衣服鞋面,無感知者與富有感知的樂人,他們會以為你的素雅是極度的造作。對于這些,他白泓應該早些想到,早明白這樣就該大力阻止師弟去冒險,白泓懺悔到這里急切看著面色蒼白到眼睛快睜不開的顧頌。
師弟很虛弱,馬車需要的很急切,他如今哪怕是當街下跪向人借個馬車都好。白泓眸中苦澀,站在泥濘的街道旁,來回掃視經過這東街的馬車,懺悔在心頭縈繞,而他對依靠在他懷中的厚唇大眼睛師弟憐惜才要開始。他沒家了,就那么只身單薄地在十月寒天里跟隨著爹來到他們家,本想是個安穩的日子卻沒料到遇上他倒霉被革職,這些粗暴的樂班管事們就這樣依靠他們主子勢力踩踏白家。
算了,他不想了,身旁還站著不說話的哥舒夜呢。不行,他焦急無助,必須要找個馬車了,靠在他身上的這具熟悉的身子已經站不穩了,哥舒夜的手根本就是虛虛地扶著。
“阿夜叔,勞駕你幫忙找個馬車!”白泓平日里是不輕易懇求這人的,哥舒夜這人既然幼年受過困苦,那也應該對此刻的頌師弟有些許的同理心才對呀。可在此刻,以及這么多年來,白泓居然發現他看不透這位表叔,為了頌師弟他深情肅穆又央求:“小阿叔,求你了!幫我找輛馬車讓我師弟躺著。”
哥舒夜臉上永遠是遠離塵世的無畏,蘭花指劃向視線正對面:“那里!”他反正玩世不恭已成習慣,他的所有心緒都可以透過這樣的姿態掩蔽了去。
白泓真想貶損他兩句可又沒心情,可就在東街對面,那棵筆直老槐樹下停了一輛馬車,而且還非常眼熟,似乎就是一個半時辰前他和師弟花銀子租的那駕馬車。
他沒多想,正要上前去問呢,這是誰家的?可否借給他有個急用。
哪知道,哥舒夜微微一甩額前發絲,得意地表示:“馬車,我找了。”
雖然他娘石令婉說他這位表叔沒多少心思,可他從來不這樣認為,本能地問:“啊,在哪里?”白泓就是不敢相信,四下里尋找來去還是那駕馬車在眼前,這年頭馬車那么貴。
哥舒夜站在欣榮琴坊門前,他的腳步未做移動,袖管里那總是一把玉笛帶著翠綠穗子晃出來一節在外,近日穿著翠綠直綴鑲了三角錦紋的外袍,他反手伸出玉笛向那老槐樹。
白泓未再做多想,打橫抱著頌師弟毫無顧忌袍角鞋襪被泥濘撒滿了,先將顧頌放到馬車里,解開韁繩趕著車到了城西頭的康記正骨接骨醫館。哥舒夜是當街鋪了一塊二尺寬的廢木板子踏了過來,跟著上了馬車。到了接骨醫館,他率先跳下車去了,他讓白泓在車上等他,他沒有用上十息的功夫就帶著醫館大夫上了馬車。
這速度快到算是有心了,要知道如今這東街的大夫都很忙,也不好請出診的,他居然有法子這么短的時間內把大夫請著坐上馬車。
白泓也沒有震驚,他表叔總是能力比他好那么一點兒,或許這就是男人雌雄難辨的魅力吧。
既然大夫就在車里給師弟查看傷勢,白泓把馬車先駕到了琴坊門口停下,白泓下車到了店里,迫不及待地做好心里準備先把師弟交給醫館大夫,他要強硬地讓這些人先回去,不能讓他們繼續耍無賴坑害爹和琴坊。這背后關系到祖上留下來的家業,還也是因為他這次倒霉被革職造成的影響,家里的古琴也被人肆意冒犯了,這讓他感到深深地懺悔
推開店門的那一瞬間,白泓覺得他入仕途不是最重要的,但最重要的是他要面對白家的列祖列宗做個爹的好兒子,他該是個有擔當的男子。
他閉上眼睛不想面對那些暴戾管事們的臉,推開店門說:“你們想催我爹早早地為你們趕貨,沒那么容易!”
但他兩耳知覺中沒有了紛擾的氣息,這是怎么了?白泓低頭閉著眼睛又慢慢張開眼睛來,他的話音也隨即落下了。他發現店里那些人都不見了,就柜臺內深藍色長袍的爹和紫云紗外裳敞開衣襟的阿舅石軌,他爹臉上愁云還在,他阿舅這人表面看起來就像是沒心的人。
白泓很好奇這些各國各樂班子的管事們,半個時辰前蚱蜢一樣擁進來店內,粗野蠻橫地揚言白家不按期交貨就拿走古琴“神農”,怎么這么快就消散的無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