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泓芳居大正屋里,因為白家沒有戌時后使喚奴婢的習慣,管家白二的老伴給送來了一盞燈和幾樣干果。
白仲融白季旺兩兄弟面對面而坐,石軌看著白泓身著寢衣從內居室出來,他略帶惆悵望著外甥:“我和你阿夜叔就怕你在樂署又得罪人呢,那個寧潛,你可別又像昔日那樣奚落對抗。他不是那么好對付的,據說,三王子和他之間很多事兒連著的呢!”
白仲融的酒一上頭,他那耐看的俊逸臉龐紅成了徹底,神色不像昔日那樣鄭重:“對,那老小子腦袋據說就是司南,方向感很準的,別怪你二伯我沒有提醒你哦!你們太樂署,他寧潛是實際上的掌舵者,他懂的事物多,那個謝熙就算如今歸隱了也依然和寧潛糾葛不完。”
白泓當然知道白仲融說的這些,但這人此刻難得沒有因為白容高貴地出嫁而用鼻孔看人。他耐著性子:“二伯,這我知道,他們才是琴瑟和鳴,主外的是謝大人,主內務的是寧潛。”他討厭寧潛還要在別人面前把這人粉飾的正常美好,白家長輩對太樂署是抱有崇高期望的。他故做輕松一笑:“二伯是看出來什么端倪了嗎?我目前是還看不出來,就是按照尚書令大人的指示行事。”
白仲融尚未酒醉,眸光頗感到意外,這個侄子果然和他爹不一樣,說話虛實摻半,顧家小子昨夜因為他的婢女被白家婢女給拐帶走了。他們所有人都等著看他怎么張揚地發脾氣大鬧一場呢,但如今此刻他倒還能笑出來,可見是真的成熟了。白容今日回來娘家忽然說了句,我阿兄果然看人很有一套,他說我不適合乞伏植,你們看我可不是吃虧吃到悶著了嗎?
他女兒白容徹底變了個人,可他沒辦法不答應她當初的想法,她看上了乞伏植,硬是讓人家透過她的姨母們牽線。婚事成了又跑回家來說她想念謝無心的真實,王室與禮樂門子弟,二者本來就不是同一門第也自然性情差別很大,她選擇的男子乞伏植并非純粹的愛恨分明的人。
可他這個當爹的問她受苦了沒有,白容又說沒有。
白季旺石軌看著白仲融手握酒盞自己斟著飲,就連白泓的問話都沒有應,他們主動忽略他對白泓說:“你阿夜叔傍晚進宮去了,公主殿下說他會派人找顧頌,就讓高手到廣武軍中用偷的也要偷來給你送到咱們家來。”他昨夜和今日正午看到外甥眼眸繃的圓圓的,那份重視看起來就是感情好的不能分開的。他怕說的話不能安慰白泓,就對白仲融說:“二老爺,皇貴妃娘娘不會忘記咱們白家的對不對?”
人家冷月淑一場上元節評樂就已經把大王重新收復了,人家惦記白家做什么?她位份在宮中已達到無人可比的高貴,人家也該避嫌不會再踏足白家的灰雀巷,他阿舅這是自作多情還以為人家重視情誼呢。這世間最荒唐可笑的就是,男子總也以為女子非男子不依,多情就是禮樂界的舞曲人家女,可他石軌不知道,你踏足人家門前的時候也是你被利用的最徹底的時候。
這時候,白仲融臉色是麻木的,什么話不多說,就是飲酒。白季旺也勸酒石軌,石軌沒有再羅嗦下去,他跑的地方多,見識也多,往后的頭頂光環又多了一個太樂署大樂令的舅父。那些士族中有名望人家的少婦,透過家大門縫隙就會留意他這穿戴齊整又好看的中年男子,而他昂頭欲迎還迷蒙的伎倆又不知道有多少艷麗婦人為他癡迷。
幾個男人喝酒慢慢地敘著夜話,其實這時候,每個人身心都放松了下來,能說的話也顯得疲軟。石令婉推開屋門掌燈進來,劈頭就問兒子:“你身為太樂署的堂堂樂令,你就不該到西城的四合營那里,那是什么地方?很危險很容易出事兒的。”
白泓是不能對他娘說什么,親自送著他娘回到惠心院內歇息了他才走回來躺下。寧潛今日在樂署內室里說的那句狠話:“我是不會悲傷,但我會讓別人因為我而悲傷。”這些話在此刻來咀嚼,白泓不能再掉以輕心,決定明日繼續暗訪,還從四合營那里。
在相距大淵京城一百里的廣武城,府兵們堅守的外城墻內,顧頌終日都不說話,身旁執兵旗的瘦高個用旗桿捅了捅他:“喂,書生,你沒有娶妻也沒有家人嗎?我有的。”他們從昨日就這樣稱呼顧頌了,顧頌來投軍時候就說是個書生,因為這個外城內識字的兵很少。他僅僅看一眼執旗的兵,還是不說話,這瘦高個又說:“看你來了這里就剁了大淵兵三個了,我還沒有見過哪個讀書人這么勇猛的。”
他對師兄沒有恨,他恨他的不周詳,還不夠世故不夠在世間行走的本事,鈴兒那么小的丫頭和他親如兄妹。小時候,他想過那或許就是他的妹妹,因為他們走出去并沒有人認為他們是主仆反而以為那是一對兄妹。他們有酷似彼此的大眼睛,雙眼皮大大的,如果沒有了鈴兒,那他在大淵國就算是當官了也日子過不安穩。
他投軍就必須要殺敵,殺的敵人是企圖沖破這道山隘到達街亭,然后長驅直入涼國心臟腹地進攻涼州,要將那精心維持了近百年的安寧粉碎的大淵侵略軍。他作為大涼的好兒郎,身邊親人被拐走,他不能讓白家再繼續為他擔憂為他操心,那么他總該為故國做些有用的,擋住入侵者,保護安寧的大涼不再讓外敵覬覦大涼的疆土,他到了這里的昨夜很痛快踏實就在窩棚里入睡了。
師兄,原諒我不能陪你在大淵過一起的彈琴奏瑟的日子。我有我的抱負,不一定是雅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