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醫生穩步離開后，我躺在床上，腦海里是一片星花點。前哨淋巴5個有3個轉移？III期？我盯著面前掛著的那塊紅破布，感到有人忽然將“未來”這個詞從我的字典里用修正液涂掉了。或者說，我的“未來”已經被打上了馬賽克，我已經看不清我的“未來”，也看不清我的“一生”了。
我想起二十二歲那年的一個黃昏，我站在紐約街頭五點半的黃昏，扭頭朝西看去。那條路筆直筆直，嚇我一跳。二十二歲的我記道：我不想要這樣的一生——普普通通、筆筆直直、一眼看得到底。
那時我以為，一個人最可怕的一生就是從不敢追逐自己喜歡的：不敢追逐自己喜歡的人，不敢追逐自己喜歡的事，唯唯諾諾、庸庸碌碌，做一個差不多的人、跟一個差不多的人結婚、生一個差不多的孩子、做一份差不多的工作、然后在差不多的年齡退休、老去、死掉。
所以我寫《26歲，身邊的人都結了婚》：
【26歲】
你大學宿舍的同學都結了婚
有的連二胎都懷上了
春節回家，父母從陪你快快樂樂地看春晚
變成了看著馮鞏的相聲時
瞅瞅你
也要嘆息一聲
你摟著媽媽的脖子
撒嬌地頂著她的前額說
不急，我還小呢
【28歲】
你也開始相親
相親對象從26歲到40歲
不等
有個人說他喜歡你的氣質
點菜時頻頻暗示你點了太多浪費
而他要的是一個勤儉持家的人
還有個人說他喜歡你的單純
回家路上就想捉你的胳臂
你倉皇躲開時
他說
都這么老了，裝什么裝
【30歲】
你遇到了一個差不多先生
模樣差不多，收入差不多，年齡差不多
你們去看電影，逛街
手拉著手，也親吻
你們在街上碰見他的朋友
他介紹說
這是我女朋友
你低下頭
卻不是因為羞澀
而是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辯解
不，我不是
【31歲】
在公園里，天橋上，或者是家里
你已經記不太清
總之
他拿出一枚戒指
惹得你痛哭流涕
你從收下戒指
到婚禮現場
一直都恍恍惚惚
直到司儀帶著標準的商業化微笑
拿著麥克風說
好了新郎
現在你可以吻新娘了
一、二、三
他俯身過來
你變成木頭人
【32歲】
你懷孕了
辭掉了工作，在家養胎
你的朋友們紛紛給你傳授育兒知識
可你還是記不清
尿布的牌子
奶粉的牌子
嬰兒床的牌子
手推車的牌子
各種牌子
房子只有不到一百平米
可你每天都在里面踱步
從西到東
從東到西
唯獨要避開的是鏡子
因為每次
你看到鏡子里的那個人
都要哭很久
【33歲】
孩子出生了
你看著臂彎里小小的人兒
心里柔軟又疼痛
她長得就像你
簡直一模一樣
你一遍又一遍地親她
祈禱
她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孩子每兩個小時醒一次
你學會了在黑夜里灌奶粉
換尿布
塞給她安撫奶嘴
有時你覺得支撐不住
叫醒身邊的他時
他卻翻個身
咕噥一句
你弄下行不行
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35歲】
你的身體越來越差
脾氣也越來越差
漸漸地
他回家也越來越晚
每天給你的消息都是
今晚要加班
而有次你下樓拿快遞時
看到樓下小區自家的車早已停在那里
他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一臉迷茫
手中還燃著一根煙
你想沖過去吼他
卻只是背轉身
偷偷哭了一場
【39歲】
孩子上了一年級
你跟他說
想出去找份工作
他伸手接過你遞去的領帶
說
這么大年紀
折騰個啥
你還不如去學校看看
做個媽媽志愿者
反正也不缺你那幾千塊錢
又能照顧孩子
你輾轉反側一夜
對他說
好的
【41歲】
孩子上了三年級
在學校里看到你
也裝作不認識
你去她們班做志愿者活動
她的刻薄同學說
又老又丑的全職媽媽
為什么不老老實實待在家里
盡管童言無忌
你也被揶揄得滿眼淚水
而你的孩子
別過了她美麗的小臉
【45歲】
孩子上了寄宿初中
離開了家
從此
你的生活變成一個周期：
孩子將要回來
孩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