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成然敗下陣來,可仍有不服氣的,左班中一個人問道:“平仲自負識時通變,可當年崔杼與慶封作亂,齊國臣子中自賈舉而下,跟隨效死者無數,那陳文子(陳須無)駕十匹馬離了臨淄。你妄稱是齊之世家,上不能討賊,下不能避位,中不能效死,豈不是貪戀名位嗎?”
晏嬰一看,原來是楚國上大夫陽匄,楚穆王的曾孫,便對答道:“守大志者不拘小節,有遠慮者豈能只盯著近處?君死社稷,臣當從之。可先莊公并非為社稷而死,跟隨從死的不過是為的私恩。晏嬰不才,不敢躋身于寵臣之列,以死來沽名釣譽。國家有難,人臣能救則救,不能救則去之。我之所以不離朝堂,只是要議定新君以安社稷,并非貪戀名位。如果人人求去,國事怎么辦?何況這弒君之變,各國都有,你們楚國諸公,難道個個都是討賊效死的人嗎?”
這一番話說的,暗里諷刺熊虔弒君,楚國諸臣反而擁戴這樣的人為國君,只知指責他人,從不檢點自己。陽匄無言以對。
少頃,右班中的右尹鄭丹跳了出來,說:“你說什么‘欲定新君,以保宗祀’,太夸張了。崔慶兩家相攻,欒,高,陳,鮑四族火并,你都是居間觀望,從不出謀畫策。難道忠心報國的人,便是如你一般的嗎?”
晏嬰笑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崔慶的陰謀,我并未參與。四族發難時,我在主公處。所謂宜剛宜柔,相機而動,都為的是保全君國,怎能算是旁觀呢?”
左班中又站出一人說:“大丈夫匡時遇主,有大才略必有大格局。我看平仲為人,未免過于吝嗇小氣了。”
晏嬰一看,喲!這不是太宰蘧啟疆嗎?問道:“足下怎知我吝嗇小氣?”
“大丈夫貴為相國,自當華服美飾,盛車馬,以彰國威。如何穿件破裘服,騎匹瘦馬出使外邦,難道是俸祿不夠用?我聽說平仲的裘服穿了三十年都沒換一件,祭祀的時候,肩上的洞都有黃豆大,這還不是吝嗇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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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嗎?”
晏嬰拍手大笑:“足下之見怎如此淺薄?我自居相位,父族衣裘,母族食肉,妻族亦無凍餓之狀。民間草莽之士,燒火做飯接待晏嬰的足有七十余家。我家雖節儉,但三族衣食無憂,自身吝,但群士足。以此來彰顯君恩,豈不是大格局嗎?”
話音剛落,右班中又一個人站了出來,指著晏子大笑:“我聽說成湯身長九尺才做了賢王,古代的明君達士,哪個不是身材魁偉,才能立功當世,青史垂名?你身高不足五尺,手無縛雞之力,只是會逞口舌之功,還自以為是能事,豈不可笑?”
這個原叫囊瓦,出自楚國公族,現為楚靈王的車右。晏嬰微笑著說:“秤錘小,壓千斤;舟漿長,卻終為水役。僑如身長,南宮長萬勇力絕世,最后怎么樣了?我看足下倒是身長力大,莫非世上無人能近身?我自知無能,不過有問必答而已,又何來逞口舌之說?”
囊瓦張口無言,忽報:“令尹蘧罷來到。”眾人拱手而立。伍舉送晏嬰入朝門,對諸大夫說:“晏平仲乃是齊國的賢士,你們怎能這般口舌相加?”
楚靈王升殿,伍舉引晏嬰入見。楚靈王一見到晏嬰的矮小身材,便問:“齊國難道沒人了嗎?”
晏子說:“齊國人呵氣成云,揮汗成雨,臨淄街市上摩肩接踵,怎會無人?”
“那為什么派你這么個小人來我楚國行聘?”
“我國出使有規矩,賢者出使賢國,不肖的出使不肖之國,大人出使大國,小人出使小國。臣個小,又最不肖,所以才來出使楚國。”
這話說的,楚靈王心中暗自驚異。出使的禮節走完,正好城外獻上合歡橘子,楚靈王先賜一枚給晏嬰吃,他皮也不剝,整個兒放嘴里嚼了。楚靈王大笑著問:“齊國人難道沒吃過橘子么?怎么不剝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