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權鑰匙被收繳后,李子昂跟陳亮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上完奧數課后還能悠哉地打會兒乒乓球,而不得不抓緊時間在宿舍樓鎖門前回去。甚至幾次因為遲了幾分鐘,敲門半天都沒人理,最后門衛沒好氣地過來,一臉嫌棄地一邊開門一邊發牢騷。
“這也許就是仰望星空的代價吧。”陳亮仿佛被詩人附了體,在回宿舍的樓道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但至少沒有像仰望女神那樣卑微。”
故作深沉的自白,讓李子昂覺得既有趣又好笑。他知道陳亮所說的女神是指六年級二班的文藝委員白月,那是個長得極其漂亮的小姑娘,瓜子臉、丹鳳眼、柳葉眉、櫻桃嘴,氣質略高冷,但偶有的嫣然一笑也著實令小男生們著迷。想到這里,李子昂的心臟也不由地加速跳動起來。
“哎!喂!我可警告你,不準打我班班花的主意!”陳亮突然轉過頭來對陳子昂說,半開玩笑半較真的樣子,仿佛一下子看透了李子昂的心似的。
“說什么呢你,我們還是小學生,別成天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多做兩道奧賽題不好嗎?”李子昂慌中生智,義憤填膺地搪塞到。
“哎喲喲,我不信你是這么想的!”陳亮盯著李子昂的眼睛,半摟半壞笑著挑釁,仿佛要用眼神揭穿李子昂的虛偽。
“起開起開,看得我發毛。”李子昂快速彎腰低頭,把陳亮甩開。
“你們倆干嘛呢!熄燈鈴響了聽見沒!趕緊回自己宿舍睡覺!”前方正在巡邏的教導主任用手電筒指著他倆訓斥道。
躺在床上閉著眼,李子昂的腦海里又浮現出白月的一舉一動,優雅、迷人而又高冷。目前為止,李子昂跟白月尚且沒有過一次對話。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一次較近距離的接觸,某個傍晚在食堂排隊打飯時,白月正好站在他的前面,起初李子昂并沒有注意到,事實上他正在心算一道數學題,而當他偶然抬起頭時,正好看到夕陽掩映下白月的側顏。絕美,腦海里只剩下這個詞,李子昂看呆了。而隨后發現白月朝自己莞爾一笑時,李子昂竟然有點害羞,擠出了一個微笑。每次回憶起此情景,都會產生那種一半欣喜一半懊惱的情緒。
白月也許是認識我的吧,畢竟隔壁班,而且自己學習也挺好,李子昂這樣想,還沒來及開心,轉念又想起有次放假看到白月被一輛黑色小轎車接走的情形,頓時又自卑起來。那是20世紀的最后一年,并不發達的龍城縣買得起小轎車的家庭還不多。
但隨即,李子昂的腦海里又出現了另一個女孩,本班的文藝委員沈歡。也許是因為沈歡與白月經常一起出現的原因吧,想著白月時,腦海里不由地也就浮現出了她。沈歡的臉也是瓜子型的,甚至下巴要更尖一些,眼睛不大,但很有靈氣,長相整體來說也算出眾,雖不像白月那樣俊俏,但由于性格活潑,反而顯得更受歡迎一些。沈歡從小學跳舞,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氣質,那種氣質有點像嫵媚。李子昂從出生就一直待在農村,沒見過白月與沈歡這種類型的女生,對白月是暗戀,而對沈歡,卻甚至有些輕微的排斥。但因同班,又同是班委,因而李子昂與沈歡兩人的交集還是挺多的,李子昂甚至覺得沈歡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當然,在不久后,他的這種感覺就被證實了。
有了當晚的這些思考,李子昂在接下來幾天里特別留意了一下沈歡。他發現上課自己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時,沈歡總會朝向自己,欣賞地笑著,甚至有種要鼓掌的勢頭。她也會有意無意地過來請教數學題,但當他講解時,沈歡的心思好像并不在題本身,而在李子昂的臉上。還有一次,學校組織全年級學生在食堂觀看老式放映機投射的那種幕布電影,本來自己旁邊坐的是另一個同學,后來看到中間時,李子昂突然發現旁邊坐著的竟然換成了沈歡,沈歡還拿了零食跟他分享。雖說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但被喜歡得如此明顯,確實讓年紀不大的李子昂有些惶恐,況且,他小小的心里還裝了另一個人。
也許沈歡早就不止一次覺察到了,這個白白凈凈、高高瘦瘦、聰明、安靜、學習好的小男孩不僅沒那么喜歡她,甚至還有些許排斥,但初開的情竇早就迷失了那顆少女心,只要能離他近一些,仿佛也就滿足了。
然而,這朦朧的少男少女之情,差一點就演化成一場悲劇,起因還要從六年級一班與二班合辦的跨年聯歡晚會開始說。
這次跨班級聯歡會,在千禧龍年2000的加持下,一下子變得意義非凡。老師和同學們都很重視,大家都充滿期待,畢竟要跨入一個新的世紀。為了調動同學們的積極性,倆班主任一商量,甚至放開了以往總會加的限制——比如不要唱露骨的情歌,不要跳露骨的舞蹈之類的。
沈歡組織了會跳舞的、平時玩得比較好的幾個女生,很早就開始排練舞蹈《快樂寶貝》;有幾個男生臨時成立了小組合唱Beyond的《喜歡你》;有個平時就酷酷的男生成天練唱謝霆鋒的《謝謝你的愛1999》;李子昂和陳亮準備合唱樸樹的《NewBoy》;而白月則從家里拿來了小提琴。
整場聯歡會都洋溢著歡聲與笑語,唱的跳的也許稚嫩、甚至山寨,卻都因用心準備與表演而令現場觀眾賞心悅目,因而裝扮一新的教室里時不時爆發出雷鳴般震耳欲聾的掌聲與吶喊。霍老師甚至還從校外卡拉OK店里借來一臺旋轉燈,臨時固定在房頂,營造出一種令人終生難忘的歡樂氣氛。
待到所有節目表演完畢,兩個班主任把大家集合到一起準備合影留念時,突然發現少一個人。
“沈歡不在!她中間好像出去了。”有人喊到。
老師先是讓幾個女生去廁所看看,想著是不是拉肚子了,沒找到后又帶人回宿舍、醫務室、食堂、操場、門衛等各處尋找,結果都沒找到。這下有些著急了,打電話給家長,結果家長說沒回家,先是沈歡的爺爺開車過來,緊接著沈歡的父母也從省會開車趕了過來。
“會不會在樓頂?”有人說。
大家于是分頭去各個樓頂尋找,最終在某個樓頂的角落里發現了她,正蜷縮地蹲坐在地上哭泣,旁邊還有一瓶開了蓋的安眠藥。老師與家長急忙把她送到了最近的醫院,好在還算及時發現,沒什么大礙。
沈歡再也沒回來過。第二天她的爺爺過來替她辦理了轉學手續,轉到了省會里的某所學校。
關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大家后來仿佛失憶般,很少談論,偶爾有好奇的同學會猜測分析一番,說可能是因為沒當上那晚的主持人。而那場班級合辦的跨世紀聯歡會主持人,是一班的李子昂,與二班的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