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蹙著眉頭:“子瞻小時候,常常告訴我他的夢境,在夢里他生活在一個美麗的水鄉大城里。那里人文風雅,物候常新,有一個大湖。”
“大湖邊有長堤,長堤上是古柳,而他,則是城郊一座寺廟里的僧人。”
“夢中他就在那樣一座城市里寧靜地生活。到現在他都喜歡親近僧人道士。眉山周邊的道觀寺廟,都被他拜訪遍了。”
程文應問道:“你是懷疑,蘇油也和子瞻一樣?”
程夫人想了想說道:“小堂弟如此聰慧,如此性格,對物性如此通透,對食物如此挑剔,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歷史上的神童。”
程文應問道:“誰?”
程夫人說道:“三國曹倉舒,陳壽曾稱贊他:‘少聰察岐嶷,生五六歲,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
“《三國志》說‘沖每見當刑者,輒探睹其冤枉之情而微理之。及勤勞之吏,以過誤觸罪,常為太祖陳說,宜寬宥之。辨察仁愛,與性俱生。’”
“小堂弟所做的那些調皮事,一歲之后再看,其實也是為了周濟鄉里。曹沖為了救馬鞍被老鼠咬壞而獲罪的小吏,曾經剪壞自己的衣服來勸說魏王。兩者性格做法,也是絕似。”
“曹沖六歲稱象,小堂弟五歲通《九章》,明算術,兩者都是契明數理,還可致用之人。”
“《魏書》說曹倉舒‘容貌姿美,有殊于眾。’父親,小堂弟他相貌如何?”
程文應說道:“哎喲給你這一說倒是真像!蘇油他雖然年紀還小,但是長得還挺漂亮的,就是鄉下孩子,曬得有些黑。”
程夫人拿起桌上的卡尺看了看,浮想聯翩:“真想見一見他啊,想來這小堂弟,上一世當是此等人物。”
這時伺月過來稟告:“太老爺,夫人,史家莊子有人求見。”
程文應說道:“喲,應該是八娘有什么事情吧,她和蘇油今早去得史家陶坊來著。趕緊叫進來。”
來人是個農夫,進來說道:“太老爺夫人安,二十七娘讓小的給兩位送來一番吃食。”
沒一會廚子進來了,端來兩個炭盆,將兩壇湯頭吊上,按農夫指點,燙了一碗牛雜,一碗牛肝擺上桌,又端出一盤芥末蒜泥毛肚擺上。
程夫人和程文應面面相覷,農夫言道:“這是小少爺在莊子上料理的吃食,二十七娘嘗了說好,除了史家,還讓給城里紗縠行,書坊各送一份。”
程文應試著嘗了一筷子,嘆氣道:“這孩子,你說他前世要不是錦衣玉食之流,這也沒人能信啊……”
程夫人笑道:“牛肝鮮嫩,牛肚爽脆,味道也很香醇,這孩子還真會在嘴上補償自己。”
農夫在旁邊陪笑道:“小少爺說了,這食材本身低賤至極,貴人們或者不會常吃,但是對于我們這些泥腿子,碼頭上來往的客商腳夫,就是一項功德了。”
程文應說道:“哦?這又是怎么說?”
農夫說道:“小少爺說,這湯里加了藥包,除了壓制內臟的異味,讓它變得香醇之外,還有一樁好處就是驅風散寒,開胃健脾。可以低價在碼頭銷售,讓所有人都吃得起。”
“這可是肉食油葷啊,可不是功德嗎?我們家二十七娘和貴府少夫人,已經準備把這事情做起來。”
程文應嘆氣道:“難得,實在是難得,小油此議,比孔北海四歲讓梨,心境更高一層。女兒,這孩子的培養,恐怕你要多操一份心思,興旺家族,靠的終是人才。”
程夫人對程文應肅然道:“父親,我之前一直有個擔心。曹倉舒雖然智識有余,然年壽不永。小堂弟能想到用這平日里廢棄之物造福世人,這份仁德,定能感應上蒼,征享壽福。”
程文應說道:“你這當嫂嫂的,可得多費心。天分是一方面,精進是另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