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連文字教授也有古怪之處,只重訓詁不重義理,也就是說,只重字音字意,道理只停留于《論語》《孟子》。
這就走得有些偏了,如此速成之法,怕是有拔苗助長之嫌,以后如何進考?
要是蘇油再此,便會在心中說這是解放后大工廠里掃盲班的套路,要的就是速成,不奇怪滴。
一轉念,李運又不由得啞然失笑。這些都是流民的孩子,來考較他的一位蘇先生說了,就是讓這些孩子識字明算,懂得粗淺的道理而已。將來有一技之長,能自立于世間,就算是積了大德了。
自己這點學識,被姓蘇的江卿三兩句問了個底掉,難道還指望得上教出進士老爺來?當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除了文字和理工,每日早上還有倆殘疾老軍,拎著棍子來教孩子們習拳,不對不叫習拳,叫體操,強身健體少生病,聽著似乎也有些道理。
小屋子里邊沒有炊具廚房,因為用不著,娃子們有個內務組,自己會做飯,做的飯菜說來慚愧,第一頓吃得……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娃子們對先生尊重非常,說話前都要先鞠躬。自己真沒啥好挑剔抱怨的。
除了心中的那個疙瘩未解,其實現在的日子,真的算不錯了。
看著坐在床邊縫紉的娘子,李運心中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要是自己中得了進士,老家那些人,敢這樣對自己?
可是要中進士,真的好難啊……
……
程夫人最近很擔心,非常擔心。
如今每次蘇油到來,她不再考較他的學問,只拉著他設計印染紋樣,或者彈首曲子讓他品評,或者取出家藏的軸幅,教他欣賞書畫之道。
哪怕問問他最近創出了什么新菜式,有什么新的小發明,也絕口不再提學習。
她沒有想到,蘇油對儒家義理,竟然有著如此濃厚的興趣。
理性,從來都是感性的對立面。
理性固然好,能讓人變成端方君子,但是,同樣會讓人變得冷靜,冷淡,無趣。
這樣不好,其實這不光是程夫人如此認為,就連整個大宋都是如此。
大宋人仰慕和崇拜的,是詩酒天涯,引琴放歌的高雅名士;是吟風弄月,倜儻文華的風流才子。但決不是履方行正,言笑不茍的道學先生!
她擔心蘇油專研義理之后,泯滅了自身的悟性和靈性。
之前的小油,很有成為風流才子的潛質,他的詩歌,他的文章,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學問與發明,充分說明他和子瞻有著很多相似的地方。
聰明,善良,有趣,調皮,穎悟……就連稀奇古怪,都是優點。
可如今這孩子進了學之后,竟然有向子由靠攏的趨勢!
這孩子好像有一種緊迫感,他在不停地研究儒家經典,似乎想從其中找出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他想找的到底是什么,但絕對是義理錯不了!
程夫人覺得蘇油要是自己的孩子還罷了,愛研究啥就研究啥去唄,真要變成一個大儒,那也了不起。
可蘇油不同,要是把一個本該風流曠達的蘇明潤,掰成了一個古板道學的蘇明潤,那自己簡直就是愧對蘇家的列祖列宗!
她更喜歡蘇油變成子瞻,再不濟變成自家老公也可以,但決不是變成子由。
蘇家的人,從來都不追求成為高官。一個進士頭銜,足以在巴蜀之地過得非常滋潤。
而且蜀人本來就有這樣的傳統,中了進士偏不做官,跑回來逍遙自在的,不是一個兩個。
如果小油有成為名士的可能,那是斷不能放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