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子無知,以為水必滅火,而宋以火德王,儀象臺名'水運',非吉兆。乃是迷信與謠讖之說,宿命之論,學識不進,還停留在千年之前。”
“所以水火之論,不是簡單的非此即彼,而是可通可融,再講深了,就涉及到能量轉化,氧化反應之類的學問了。”
“總之我可以這么說,我既可以弄出你們用水滅不掉的火,也能用多種方法用火生出水,你們信不信?”
“故而在理工學派眼里,即便是取名水運儀象臺,也沒有什么問題,因為水運對于火德,并非不能成為助力。”
舒亶和李定這一刻就感覺自己如同白癡,這領域,完全沒有接觸過啊……
就聽蘇油繼續說道:“當然宗兄將儀象臺的名字報與我的時候,我也認為有些不妥。”
舒亶問道:“又是如何?”
蘇油說道:“理學講人情,因此還是要照顧百姓的情緒。凡夫俗子以水滅火的觀念根深蒂固,一時難以糾轉,不懂學問,認為水火難容,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便將儀象臺設置在觀星樓上,以重力為驅動,讓它更加穩定,也就說不上水運二字了,報給陛下的章奏里邊,正式名稱是渾天儀象臺,而并非水運儀象臺。”
蘇明潤之精,李定和舒亶算是徹底見識到了,此人搞不好早就防著這一手了,心機深沉無比。
見兩人無言以對,蘇油才拱手道:“御史臺的風格,蘇油早有耳聞,糾偏士風,整飭官場,致君堯舜,固然各位當然之責。”
“但是之前不能預設立場,認為一個人一定是好人,或者一定是壞人,而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
“比如大蘇那些詩詞,不是應當調查詩文里邊所寫的內容,到底是不是事實嗎?”
“如果是,那子瞻寫出實情,提醒中書民間尚有疾苦,需要留意,這又有什么問題呢?”
“如果不是事實,那才是大蘇捏造誹謗,合該治罪。是吧?”
“要是寫一些反映民間疾苦的詩文,便成了大罪,以為不忠不敬,必欲誅殺。那杜工部,白樂天,李公垂,張才叔,是不是早該下獄論罪?”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這些詩文,到底是誹謗朝政,辜負君恩;還是與民發聲,為民請命?”
“要是這樣也叫有罪,那我現在就自首。當年初到夔州,我曾經做過一首歪詩——‘一里編民十戶寒,邑中誰與共溪山。何當醉酒溫茶色,臥看清聲滴井欄。’”
“當年初至夔州,蘇油滿眼所見,都是民不聊生,嗷嗷待哺,一州最富者,不過山田兩百畝,年蓄米五百斤,得著五尺麻裳而已。”
“通判尚需力作,縣令還要挖筍,才能養家糊口,實乃天下至窮之處。”
“有此詩而發宏愿,定要在一任之期,領治下編民脫離苦海。”
“你們以文字入細罪,鉗制天下人之口,此獄若起,這是陷害君上,將會讓陛下在青史上留下比唐玄宗,孟昶,周厲王都不如的污名!”
“蘇油不能當御史之橫,今日便自請詔獄,于二蘇同列,以待天下公論!”
靠!溫吞吞半天,現在說翻臉就翻臉。
李定一拍幾案,怒喝道:“蘇油!你自身未脫嫌疑,一味鼓動如簧之舌,抵賴游移,希圖僥幸!需知御史臺不是你能夠放肆的地方!”
蘇油冷笑道:“李大博好大的聲威,需知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世間萬事萬物,抬不過一個天理人情。”
“收起你理學那一套!”李定怒火中燒:“邪學猖熾,需知朝中還有衛道之士,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