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開夾板的聲音大了些,他們掀了入口樓板出來時,正見有穿阿衣護衛裝的人奪門進來。想必外頭還是緊張些,進來的只有兩個持刀的人,還未看明白地下冒出的是什么人物,眼前一花,已被砸板子出來的人從身邊晃過搶出門去。
樓外的緊張氣氛一眼可見,原本空蕩蕩的房舍間忽然冒出上十個阿衣人,手持兵刃上上下下在道間屋上與兩個玄衣人追打。玄衣人功夫顯然比阿衣眾人好上許多,在四面追堵下游刃有余,不慌不忙猶如戲弄一般。
明荃不欲久留是非之地,正待離開,卻見莊徹腳尖一點,翻身上了二樓屋檐,冷著臉輕搖扇子看向那方,全無抽身之意。
她不知這別扭谷主又要作甚,只得跟上。
進樓看動靜的兩個阿衣守衛追出來,未捉住他二人的身影,四下張望,渾沒料想眨眼間被尋的人去了他們頭頂后面。
對面溪邊的山崖上有林木森森,明荃能感覺到有幾對視線盯過來,他們不動,那些人也不動。
忽而,在房舍中穿行的玄衣人也發現了什么,向山崖上看去。
山崖林中,有阿衣族華衣女人抱著孩子站在守衛之間,冷漠地看著崖下的爭斗。
玄衣人互相交換了下眼色,突然手上招式暴烈起來,頃刻砍翻逼自身邊的阿衣人,向山崖掠去。
他們此刻顯露的身手,已遠非一般江湖高手可比。
明荃眼角的余光中,身邊的青衣人如鬼魅般飄了出去,那道青影方在空中,手中的折扇飛旋而出。
明荃感覺自己的心向下沉去,但她忍住了,不語,沒動。
她不是沒見過莊徹出手,這一路上或認真或不正經地也對打過好幾次,這人的本事她清清楚楚。
然而,象現在這樣狠絕卻是第一次見到。
展開的白折扇在空中悠然旋了一圈回到青衣人手中,看上去速度不快,玄衣人明明看見了,卻沒能躲開,扇緣從他們喉中切過,如刀鋒吻斷半個脖頸。
兩個高手,一擊斃命,明荃知道他們必是天絕頭目級高手,莊徹上來就下殺招,是一點兒余地都沒留。
阿衣人并未因這半路殺出的人伸出援手而放松警惕,向落在屋頂的青衣人圍逼過來。
莊徹沒有直接上崖去,他從懷中拿出一件東西,拋向林中華服女人。那物去勢平緩,并無殺意,女人身邊的護衛伸手接了,遞與她目前。
是一個木雕儺面掛件,底部刻了一個娥字。
娥妹已經很久沒見到這個東西了,她以為它早隨逝去的那個人消失于世,陡然見到,心中大震,立時把懷中摟著的福哥兒放在地上,將這掛件搶過來細細查看。
果然是她送給夫君的辟邪符,那木紋反著潤澤的柔光,是被他手指磨娑出的歲月痕跡。
山崖下的人拱手見禮:“在下莊徹,受故人祁全進之托,護其妻兒一次。”
娥妹冷漠的臉上涌起幾分復雜的表情,抬手深深回禮:“原來是夫君的朋友,有失遠迎。”
惡人谷主三年前還是個灑脫游玩于世的人,那時到祥首來,為的是去尋附近深山中一處絕妙瀑布來賞,不料一夜之間祥首被圍,官軍絕了所有出路,要征伐阿衣叛亂之人。
被困城中的莊徹在一天內看到了整座城池的人慢慢從崩潰走向憤怒的過程,桀傲不馴的阿衣男男女女開始從屋角從房后抽出砍刀矛槍,向守城軍營集結。在谷中被無數在押惡人注視過的谷主很熟悉走在街頭時阿衣人看他的目光,那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憎惡,以及下一刻隨時可能被這種憎惡砍殺的危險撲面而來。
朝廷設司而治后,祥首城中已有大量外來漢民,其中大部分是謀生的百姓,莊徹毫不懷疑他和這幾百漢人接下來將被卷入一場血腥的沖突,不是來自城外的圍困,而是來自城里,身邊,任何一個方向。
他正是在這個時候去見了知府祁全進。
莊徹自問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他也知道無論祥首是否叛亂被屠自己都能全身而退,這里的事原本與他無關,但他卻不能不去見祁全進。
因為放任這樣內外皆生事的發展下去,便是阿衣土司的女婿,祁全進也很難全身而退。
祁全進未被貶出京前,是先帝御用之臣,曾奉上諭暗助惡人谷前谷主莊鴻奪權固位,莊鴻告訴過兒子莊徹,此人相助之恩,雖是奉命,還是要報的。
莊徹問祁全進:“可需在下帶你出城?”
祁全進答:“活我一人,此地血流飄杵,去我一人,此地向死而生。但我惟對不住妻兒,可否將此報恩機會轉與他們?”
莊徹允了。
是時祁全進正去往城門前自刎的路上,身無長物,便將一直帶在身邊的儺面掛件做信物贈與莊徹,換一次報恩機會給妻兒。
莊徹問娥妹:“這兩日來殺你母子的,你的護衛擋不住。我只問你,祁全進拿命換給你們的機會,你要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