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天色漸暗,赤坎崗,從馬家莊到梁氏莊院必經的山道上,出現一支馱隊。走在前頭的是四五個粗壯矮墩的蒙古人,跟在后面的則是七八個一身灰布衫、背著素木槍的漢軍士卒。
蒙古人與漢人有非常明顯的區別,首先在于他們的發式:其時,蒙人標準發式是在頭頂正中交叉剃開兩道直線,然后將腦后一部分頭發全部剃去,正面一束或者剃去,有些修剪成各種形狀,任其自然覆蓋于額間,再將左右兩側頭發編成辮子,結環下垂至肩。謂之“婆焦”,如中國小兒的三搭頭。上至成吉思汗,下及普通牧人,發皆如是。
再有,蒙元士兵的戎服也與漢軍士卒明顯不同。他們穿著一種緊身窄袖、短僅及膝、下擺寬大、折有密裥,并在腰部縫以辮線制成寬闊圍腰的俗稱“腰線襖子”的戎服。上至將軍、萬戶或宮廷侍衛,下及普通士兵都同樣裝束,區別只在衣服質料貴賤及外罩鎧甲的良莠。
這幾個蒙古人的鎧甲及刀弓索箭都搭放在隊伍中間的騾背上,看這幾套連鐵片都沒幾片的生牛皮甲,就知這幾個蒙古人也就只是普通士兵罷了。
然而即使只是普通士兵,在這片被征服的土地上,在最末等的南人面前,他們也是一等主人,是主宰生死的至高存在——至少,對于那幾個雙手反綁丟在騾背上的女子是這樣。
前面的蒙元士兵一手執酒壺一手抓燒雞,用蒙語高聲唱著:“我們是蒼天下的主人薛禪汗的雄鷹,我們是汗八里皇帝的忠犬……”邊飲邊唱,好不快活。
后面跟著的漢軍士卒,眼瞅蒙元士兵不再意,不時伸手向騾背的女子臀股間掏一把,引得女人驚聲尖叫,蒙元士兵們則哈哈大笑。
落在最后的兩個漢軍士卒低聲談論,其中一個年輕些的瘦子道:“真是奇了怪,先前百般威脅,那馬家莊的老東西就是死活不肯給,榨一下出一點,光是爭論給谷子還是白米就爭了半天。不曾想老東西出門打了個轉,回來就轉性了,要啥給啥,只求咱快走人……老齊,你說這里邊會不會有……”
“能有個啥?”那個大胡子軍士嘿嘿一樂,“老東西是小氣,能摳索一點是一點,實在不行了,就趕緊送瘟神,生怕咱們在莊子呆久了生事。”
“咱們是瘟神……”
“屁!那是蒙古老爺,咱們頂多算是瘟丁,跟在后頭啖點湯。”
年輕瘦子嘿嘿直樂,絲毫不認“瘟丁”為恥。只因正如大胡子軍士所說,身為蒙元士兵的仆從兵,好歹還能啖口湯。像那些新附軍士兵,洗腳水都沒得喝呢。
這時隊伍已快走下山崗,四周樹木漸稀,卻比山頂林蔭茂盛更多幾分涼意。仔細看去,兩邊大大小小的土包,居然是一片墳地——這竟是一片亂葬崗。
這支隊伍里無論蒙人漢人,不說殺人如麻,至少都是見慣死人的。眼瞅有幾處墳塋泥土翻新,顯然是最近新添的,弄不好還是他們下手造成的哩。
有人高聲道:“天黑了,亮火把啊。“
于是隊伍紛紛停下,就近砍了十幾根枝葉,纏上干草。然后解開包袱,取出油脂涂抹其上。有人卡卡打響火鐮,火星飛濺,火把亮起。
就在火把亮起一瞬間,土包后火光一閃。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