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夢媛聰慧機靈,并不干擾他,而是自顧自地說道:“如果護工沒有撒謊,那你父親很可能是受了某種刺激,一口氣上不來。再等一等,說不定他很快就能醒過來了。”
佟童再度將頭抵在墻上,頗有幾分絕望:“郝老師,我最不喜歡‘等’這個字,這個字本身就意味著不吉利。”
郝夢媛急忙捂住了嘴,說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還有這些忌諱。”
“沒什么的,也有可能是我太迷信了。我師父,奶奶,還有牛叔,都跟我說過,等我長大了,他們要享我的福,結果都沒享到——也不完全是,至少我現在能照顧牛叔一家了,雖然他還沒什么意識。孟老師說,等我考上大學,要告訴我身世的秘密,結果也沒等到。我跟我養父之間錯過了很多,我想盡我所能地報答他,所以不想等下去。”
原來他送走了這么多親人了,他的命確實夠苦,郝夢媛很后悔剛才的失誤。她看著icu的大門,說道:“我媽媽也曾在重癥監護病房住過,所以,我很理解你現在的感受。那時我整天哭,我想媽媽,想吃她做的飯,想讓她陪我睡覺。我知道她病了,所以我愿意給她做飯,照顧她睡覺,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是我媽媽再也沒能回家。我整天坐在這里,除了為她祈禱,就是責怪醫護人員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焦急,無奈,直到徹底絕望……”
她說得很平靜,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佟童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找出一包紙巾來,郝夢媛道了聲“謝謝”,又勉強笑了笑:“抱歉啊,本來想安慰你的,沒想到讓你更加難過了。”
“不,人和人之間的感覺并不是相通的,但是你對我的痛苦感同身受,我非常感激。”
郝夢媛露出微笑,輕輕點了點頭。心想,他不愧是個讀《沉思錄》的人,善于總結思考。
他今晚是不可能睡了,郝夢媛哈欠連天,困得睜不開眼,又不忍心把他自己扔在這里守夜。佟童再三催促她回去,她卻先給孫平安打了電話,跟他說了這邊的情況。孫平安當即說道:“你正好是學心理學的,你在那里開導開導他吧!我也想過去,但是我得照顧孫吉祥,他又在家里發瘋!”
郝夢媛揉了揉太陽穴,不愿去想孫家雞飛狗跳的情景。她越不愿想,孫吉祥在那邊叫得越大聲:“你不管好你女朋友,當心她跟別人跑了!”
“胡言亂語,揍死你個小兔崽子!”
……
乒乒乓乓,叮叮當當,不知兄弟倆又拿什么當兵器,打得格外起勁。掛上電話,郝夢媛跟佟童說道:“你絕對想象不出來,孫平安真能動手打他弟弟!”
“……”
渾身冒著一股仙氣的隱士居然還會動手?
郝夢媛笑道:“不過孫吉祥那家伙活該,脾氣差到令人發指,我都想揍他!”
孫家兄弟倆差四歲,出車禍時,他不過是個小學生,是個比他哥哥還要耀眼的天才少年。因為耀眼,所以嘚瑟;因為嘚瑟,所以出了車禍。車禍之后他再也沒有站起來,也沒再上過學。當年的天才,以光速在港城成名,又以光速隕落了。
哪怕郝夢媛不說,佟童也足以察覺到孫吉祥的心理變化——從天才少年到殘疾少年,他肯定接受不了這個落差,所以脾氣越來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