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伯圭其勢最強之時,莫說劉幽州,就是袁本初也得退讓三分。初平二年,青州黃巾三十萬眾入渤海界,欲西南下,與黑山合,公孫伯圭以步騎兩萬,逆擊於東光南,先后兩次大勝,斬首數萬級,收生口七萬余,獲輜重數萬輛,甲械財物不可勝算。……我那會兒尚在徐州,此訊傳到之際,我亦是為之驚嘆。挾此大勝,公孫伯圭如能謹慎行事,好生經營,就不說雄踞幽、冀,至少不失一方之諸侯也。然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初平二年至今,才短短三四年,他現在卻就落到了被困易縣,行將覆亡的境地。究其原委,其自誤在二。”
劉備等都聚精會神地聽著。
見荀貞話到此處,略頓了下,荀彧適時問道:“敢問阿兄,此二自誤為何?”
荀貞端起茶碗,喝了口湯水,接著說道:“劉虞乃漢家宗室,曾任宗正,既為宗室之肺腑,又德名重於海內,因得朝廷委授重任,出為幽州牧,掌幽州軍、政之二權,公孫伯圭受其節制。當此之際,公孫伯圭若欲成事業,於情於理,首先都應該與劉虞和睦。他兩人若能齊心同德,以劉虞宗室之身和劉虞之德望,配以公孫伯圭之武勇,何愁事業不立?先撫北胡,繼安州內,復值袁本初篡奪冀州,而卷幽州甲士、勁騎南下,袁本初憑何與爭?幽、冀可定矣!然公孫伯圭卻與劉虞不能相合,這不就不僅使幽州百姓因受其害,且白白給了袁本初機會?”
劉備撫摸光滑的下巴,思考說道:“明公所言固是,但公孫伯圭之所以與劉幽州不能相合,備聞知,主要是因為他兩人對北胡的態度不同所導致。劉幽州欲安撫北胡,公孫瓚則必欲以兵臨之,他兩人在這一點上意見不同,這般針鋒相對,又如何能夠相合?”
荀貞說道:“這正是公孫伯圭的自誤之二。”
劉備說道:“明公此話何意,備敢聞其詳。”
荀貞說道:“公孫伯圭早年雖是以守邊剿胡之軍功而得以起家,但彼一時,此一時也,黃巾亂后,海內板蕩,邊地胡人對幽州的侵擾,較之天下已經出現的大變局,已然是疥癬之疾,不足一提。明智之士應當隨著時局的變化,而不斷地改變和調整相應對的策略,此即‘識時務者為俊杰’之意也。卻公孫伯圭在天下局面已變的情況下,還是視胡人如仇讎,不肯略加改態,反因此而與劉虞失和,豈不因小失大?是不識大體也哉!設如他能隨時而變,改變對北胡的既往態度,則君等請試想之,會出現什么結果?不但他不會與劉虞失和,并且還能就此得到鮮卑、烏桓諸部騎為用,豈不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用后世《矛盾論》的論點來說的話,荀貞這通話的意思很簡單,就是早年公孫瓚戍邊的時候,胡人對幽州的侵擾算是幽州的一個主要矛盾,但是在黃巾起事以后,海內動蕩,群雄俱起,這個時候,邊地胡人對幽州百姓的侵擾,就已經不再是主要矛盾,而變成了次要矛盾。
真正的明智之士應該改變自己的策略,不再對胡人窮追猛打,反而當是如劉虞一樣,對胡人采取安撫的策略,以盡快地穩住幽州的局面,同時還可能借此得到胡騎的相助,然后再南下冀州也好,或者觀天下之變,等待有利時機,再做打算也好,才是最為上策。
然而卻因為對胡人的痛恨,公孫瓚堅決不肯作出改變,因此與劉虞產生激烈的矛盾,最后導致兩人火拼,也導致他淪落到了如今之境界。
——當然,公孫瓚和劉虞的矛盾,不能只用對胡人態度的不同來做總結,另外還是有其它方面緣故的,比如劉虞可能是想通過胡人來制衡公孫瓚,但不管怎么說,公孫瓚沒有能很好的解決這個和劉虞的矛盾,抑或往高一層說,沒有能很好地處理好與劉虞的關系,亦確如荀貞之所評,是因小失大,或言之,就是不識大體。
對於荀貞指出的公孫瓚的這兩個“自誤”,鮮於銀等都很是贊同。
鮮於銀欽佩地說道:“明公遠在千里外,而觀幽州之事,如觀掌紋。公孫瓚確是有勇無謀,他若能有明公的三分見識,昔肯與劉幽州同心協力,則幽州又焉會有日后之亂,而冀州……”
說到這里,鮮於銀收住了口,沒有再往下說。
他雖沒再說,荀貞、荀彧、劉備、簡雍又怎會聽不出他想要說的東西是什么?無非就是“而冀州也不會現為袁本初所據”。
先有附和荀貞、荀彧,說麹義是“無辜被殺”,現又有這半句沒有說出來的話,盡管從見到鮮於銀三人開始,直到現在,荀貞壓根沒有問他們,對於袁紹這個他們幽州“討伐公孫瓚的盟友”,他們是何真實的看法,然而對鮮於銀等對於袁紹的態度,至此卻已然是清楚知曉。
乃就著對公孫瓚的評價,復與鮮於銀等說了幾句后,荀貞道出了可謂是“今日與鮮於銀三人這場會見敘談”里邊最為要緊的一句話出來。
他說道:“劉和不辭道遠艱險,奉旨出始幽州,忠心可見,又其父劉虞愛民,而慘遭公孫瓚弒殺,朝中已有議論,欲拜劉和幽州刺史;劉虞不幸為公孫瓚害后,鮮於輔、閻柔與君等興義兵,討瓚逆,忠心可鑒,我久有意,表請圣上,拜鮮於輔左度遼將軍、閻柔護烏丸校尉。君等從幽州來,知幽州之士心民意,卻未知朝廷與我的此數意,可合幽州士民之望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