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已經好多年了。我來亭舍之前,這樹就有了。”這幾天一下雪,天更冷了,黃忠年老,身體有點吃不消,可能因為這個緣故,略微起了些傷感,笑著說道,“這人來人往,已不知有多少人看過這棵樹。亭舍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任的亭長看過它春榮秋枯。”
樂進才二十來歲,正年輕的好時候,沒有黃忠的這些感觸,也不能理解,他側耳傾聽,疑惑地問道:“那邊屋里住的有人了么?”
黃忠徇著他的視線看去,“噢”了聲,說道:“那是犴獄。關了一個人。”當下,一面打開了荀貞住處的門,一面絮絮叨叨地把犴獄中那人,也就是武貴犯下的事兒給樂進講了一遍。
樂進又是吃驚又是好笑,說道:“如此說來,這人已被關了兩個多月了?”
“可不是么?”
“他雖品行不端,但至多是個鄉間無賴,也不必關這么久吧?”
黃忠是個老實人,但老實不等同笨,支吾了兩句,將話題代開,說道:“樂君來屋里邊看看,看看滿意不滿意?想要什么,自管言來,俺去給你準備。”
天光已很黯了,屋里的窗戶沒有開,越發幽暗,樂進打了打身上的雪,跟著黃忠進了屋,把包裹放到外室,解開蓑衣,也與斗笠一起放好,打量了屋內兩眼,見雖是樸素,但內室有兩張大床,被褥齊全,已然足夠了,滿意地說道:“這就行了。……,多謝黃公。”
黃忠遵從荀貞的交代,等他把東西都放下后,又從前院端來熱水,讓他洗臉、泡腳,去去風寒。樂進出身寒家,哪里受過這樣熱情的招待?再三推辭不得,也只好接受了。
黃忠又替他點上薪燭,笑道:“荀君怕就快回來了,樂君先在屋里休息會兒,俺去準備酒菜。”
樂進將他送出門外,看著他遠去前院,又再轉望后院里屹立在風雪中的大榆樹和墻角邊兒的犴獄,并及對面的一排單間,心道:“平時若是尋常客人來投,想來便都是住在對面了。我卻不知何德何能,竟被荀君邀請同屋居住。……,那被關的武貴也是可憐,只因一時之錯便被囚系兩月有余,如今天寒地冷,也不知在那獄中怎樣受罪呢!”
他又轉念想起與荀貞在路上的交談,暗道:“荀君表面上看溫文爾雅,十分和善好客,雖為鄉野小吏,儼然名門士子,待人如春風拂面,我早前還想果然不愧是荀家子弟,但今時看他整治武貴的手段,卻分明是如猛虎鷹隼,走的是偏向霸道一路。”
樂進身材短小,但為人驍果,貌不驚人的相貌下實有雄壯的膽色,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冬寇漸多”的情況下,孤身一人走遠路,所以對荀貞的“霸道手段”非但沒有反感,反而有惺惺相惜之意。他扶著門框,看著風雪如晦,聽著前院雞鳴不已,想道:“如今天下不太平,遠的不說,只近曰我仗劍獨行,數百里間,無論兗、豫,在諸多的郡縣中多見豪右跋扈橫行,黔首無立錐之地,盜賊四起,世風曰下。當此形勢下,正該用嚴刑重典。”
一陣風吹來,刺骨透寒,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不再去想,忙避入屋內,將屋門掩住,就著薪燭那跳躍的火光,先用熱水拍了拍早被凍僵的臉頰,再坐到床上,脫去鞋襪,泡腳去寒。將近被凍得麻木的腳被熱水一泡,先是毫無感覺,緊接著一陣刺疼,慢慢地暖意上來,順著腳脖子傳到腿上,渾身都是暖洋洋的。他不覺愜意地閉上眼,嘆了口氣。
正泡得舒服,隱約聽到前院似有馬嘶。他睜開了眼,側耳細聽,卻只聞門外呼嘯的風聲,心道:“莫不是荀君回來了?”正拿不準,想著要不要擦腳出外相迎,有兩三個人說話的片段漸漸從遠及近,透過風雪、門扉傳入屋內。他這下確定無疑,必是荀貞歸來,急忙拿了抹布擦腳,一只腳還沒擦完,聽見有人在外敲了兩下門,笑問道:“樂君泡好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