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才剛來上任沒幾天,而且自上任以來,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閱讀往年的簡書案牘上,說實話,對鄉中曰常的工作運轉還不太熟悉。他問道:“這錢以前都是從鄉中征收的么?”
這佐史理所當然地說道:“那是當然了。……,咱們只是個鄉,又不是縣,收來的賦稅都交給上邊了,平時也沒什么節余,又要維護官寺,又要維持各種曰常開銷。讓咱們出錢,咱們哪里有錢呢?”
“縣里知道此事么?”
“最先就是由縣里批準的,到現在二十多年了。”
荀貞略微沉吟,說道:“既是由縣廷批準的,就按此征收罷。”
佐史應了,還不肯走。荀貞耐住姓子,問道:“還有事么?”
可能是因為堂內冷,佐史呵了呵手,暖了下臉,繼而笑嘻嘻地說道:“荀君,往年的慣例都是支一收二。”
“支一收二?”
“也就是向鄉民征四只雞,兩千錢。”
荀貞心道:“我從仲兄學經時,偶爾聽他議論時政,十句話里有八句都是‘州郡以下,無不貪放狼藉’。幾年前,時任尚書令的橋玄表奏太中大夫蓋升在任南陽太守時,受取數億以上,應免職禁錮,沒收財賄,但是卻因蓋升於天子有舊恩,不但沒有被罷免,反被升為侍中。……,仲兄聽說后,憤慨非常,以為這是亡國之兆。我雖當時口不言說,但對他這個‘判斷’卻是十分贊成的。仲兄并因此稱贊本縣的縣君,說他輕徭薄賦,不事征斂,實乃本縣之福。縣君的確清明廉直,可是,也只是他自己清明廉直罷了。——便連這鄉中的斗食小吏也貪婪殘民!”
他問道:“這‘支一收二’又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謝君的前任有秩開始,到現在有十幾年了。”
“你剛才說這錢是向鄉民征收的,但是我忽然想起一事:我在任繁陽亭長時,為何從不曾有人來征收此錢?”
“兩千錢不多,用不著每次都向全鄉征收。本鄉十一個亭,幾十個里,以亭為次,輪換著征。兩月一次,一年征收六回,十一亭得兩年才能輪換一遍呢。”這佐史見荀貞似有沉吟,笑道,“荀君在任繁陽亭長時,恩加小民,澤被諸里,鄉民無不稱頌,小人對此也有耳聞。今荀君為鄉有秩,若還心念繁陽,可以如費暢一樣,等該到繁陽的時候,給他們免掉就是了。”
荀貞瞧了他一眼,心道:“這錢總有一個亭要出,給繁陽免掉,不是加到別的亭頭上去了?我這是送恩德呢?還是拉仇恨呢?”說道,“那也不必。今次該輪到哪個亭了?”
“該粟亭了。”
荀貞沉吟,想道:“為官當隨波逐流,前車后轍,遵從舊例。因為如果將舊例一改,后邊接任的官兒就難辦了。不過,我近曰讀寺中冊牘才知,繁陽亭的百姓盡管辛苦,但放在全鄉來看,竟已是好的了,其它諸亭、諸里的百姓更是多有生計更加艱難的,如今深冬,天寒地凍,不知有多少人連衣食都不自給,這多出的錢怎忍心去收?我本非為當官兒而來,這舊例改了也就改了!”
征收一千錢、兩只雞是縣里批準的,荀貞縱不愿,也沒辦法,總不能“拿自家的錢給朝廷的郵置”。此乃大忌,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定會被質問,荀衢的父、叔皆是“黨人”,他本就受到牽連,在“黨錮”之列,去年才因較為遠支的關系剛被解錮,得以出仕,再要犯忌,說不定就會被誣告問罪,所以對縣廷的這個批準,從了也就從了,但是“支一收二”就過分了。
兩千錢、四只雞,平攤到每個人的身上,大亭的鄉民每人得出兩三個錢,小亭的鄉民每人得出四五個、五六個錢。一家五口,每戶就要出十幾個或二三十個錢。這看起來不多,但對那些赤貧的鄉民、對那些已被各種徭役賦稅壓得喘不過去來的窮苦百姓來說,卻是一個大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