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好笑,近曰以來,不知為何他總會想起前世上學時學過的一句話:“人都是有階級姓的,每個階級都是有階級利益的”。原話他記不清了,因上學時他并無感受。可現在他有感受了,有感觸了。他是“荀家子”,他是“士族”。士族可以愛民,但士族和黔首百姓卻絕不是一個階級的。有時夜深難眠,他也常輾轉自嘲:“我這算是站在人民的對立面了吧?”可是,他智不過中人,力不能伏虎,又非在朝的公卿大臣,更非天子。他,又能怎么辦呢?縱有不安,縱然內疚,也只有盡力幫助百姓罷了。最重要的,是要先努力保住姓命才行。如此而已。
他的這些心思,他的矛盾,他的不安,時尚和鄉吏們當然不會不知道。時尚與鄉吏們看到的、聽到的,只有他的疾言厲色。把這事兒吩咐過后,他就徹底放手,完全交給了時尚去辦。
轉過身回到后院,他召來小夏、小任:“假種食之事,我悉數交給了明德去辦。明德雖是本鄉人,但他原為里監門,初任鄉佐,威尚未立。那些鄉吏都是積年胥吏,也許會欺瞞他。你們兩個人,幫我盯著點。”小夏、小任對視一眼,心領神會,說道:“小人等明白。”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荀君敬請放心。”表面上看,荀貞是讓他們盯鄉吏,實則是讓他們把時尚也一塊兒盯住了。畢竟荀貞與時尚相交尚淺,未知其為人。時尚家里也很窮,要不然他也不會去干里監門這個賤役,十大車糧食擺在面前,荀貞又放權不管了,他會不會心生貪念?這需要觀察。這也正是荀貞放權的一個主要原因,借此機會,觀察一下這個人,看看是否值得信用。
——他放權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很忙。
自滅第三氏后,又經“春秋斷獄”兩事,他在鄉里的威望已經遠遠超過了鄉父老宣博,每天都有老百姓跑來找他。不止打官司的找他,丟了東西本該去找亭長的也來找他,丟個雞、丟個狗的也都跑來。又或者兄弟、親戚間鬧了矛盾,不去找族長、里長調解,也來找他。大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老百姓可能不覺得這是小事,而且,他們大老遠地跑來,豈不是正說明信任他?說明他在鄉里的威望越來越高?他也總不能拒之不見。差不多每天都得有半天是在忙這些事,忙著“聽訴平怨”。同時,也忙著編練江禽、陳褒送來的那二十個人。
……
這二十個人中有輕俠十二個,受訓的里民八人。
輕俠姑且不言,這八個里民也都是自愿而來的。荀貞只在繁陽亭待了四個月,但“文治武功”樣樣杰出,可以說已經盡得部民之心。這八個里民有的是敬仰他,如劉鄧、江鵠(江禽族弟),有的本就是輕脫好勇之徒,如史巨先,有的則是奉家長之命,如安定里里長史調的侄子史絕。投效的原因不同,共同點是:俱皆有勇力,擅刀槍拳腳,能騎射,都是壯士。——這一條也是荀貞挑人的標準,負責辦此事的陳褒嚴格地執行了他的要求。
因官舍小,不夠地方住,荀貞暫借了高素家一個院子,把他們安頓了進去。寄人籬下終非長久之事,也不利就近召喚,因而荀貞已決定在官寺邊上再建一個院舍,給他們居住。地已買好了。官寺附近的田地大多是高素家的。高素給他了一個低價,半賣半送的總共買了五畝地。
建這個院舍是為了住人,也沒太多講究,只要屋舍夠多、馬廄夠大、有演武場就行。鄉里會蓋房子的人也不少,荀貞叫許仲去各亭、各里找了百十號人,管吃,還給工錢。鄉民們干勁十足。
在時尚編好貧戶民冊、開始假種食的當天,文聘從縣里來了。他少年脾氣,從沒見過蓋房子,很感興趣,打著“有事弟子服其勞”的旗號,磨著荀貞主動討要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