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殘無道如張朔尚畏懼黨人名士之威名,聞李膺被拜為司隸校尉,成了他的長吏,便即逃回京師,何況尚算老實的段聰?段聰雖為閹宦子弟,然卻亦知禮敬士子儒生、清介之臣。
這是他第二次與荀貞見面。上次見面時,他對荀貞非常熱情,盡管年紀比荀貞大得多,又是段珪的從子,卻能守下吏之禮,并無傲慢之態,對荀貞又是贊譽,又是推崇,直說:“趙國有足下,從此無憂。”他是閹宦子弟,荀貞為聲名計,不可能和他親近,不過荀貞素來是你不犯我,我就不犯你,你敬我三分,我就敬你三分,所以對段聰卻也能從面子上過得去。
段聰一面在前頭引路,一面扭頭笑對荀貞說道:“趙多賊寇,前中尉統郡兵征擊,數月不能平,殞身亂中。當是時也,國人駭懼,以為國將不保,將要淪為賊域,縣鄉的百姓很多棄家外逃。州伯統兵東來,擊廣宗、進下曲陽,如摧枯折腐,皆克,梟張角、張梁、張寶,傳人頭送京師,各部斬獲近二十萬,筑京觀於城南,威震冀州,趙境遂安。
“然遂安,賊尚眾多,中尉來前,我常憂喟,以之為患,對國相說:‘不把黑、西諸山谷里的賊寇全部殲滅,恐怕早晚還會再起亂事’,相君以為然,惜乎無良將。中尉攜兵卒入境,步騎滿道,旌旗如云,甲兵曜曰,震威揚靈,如風行電照。賊勢為之挫,民氣為之振。未及半月,略施計謀,稍微遣派了點部曲,就獲得了馬服山的大勝。高祖說:‘運籌帷幄之中,決於勝千里之外’,斯豈中尉之方乎?定冀州者,州伯也;安趙境者,舍中尉其誰?”
“斯豈中尉之方乎”?說的就是中尉這樣的人吧!
閹宦家的子弟也并非全是貪婪粗鄙、不學無術之人,段聰少從師學經,及長,好詩賦,熹平五年,以有書畫辭賦之才,待制鴻都門下,次年外放,數遷,遂為趙國郎中令。他既然年少時學過經,長大后又好辭賦,那么掉個書袋、說點文縐縐的話自是小菜一碟。
荀貞在知道段聰是段珪之從子后,對他頗有提防疏離之心,本不想與他多說,但見他這么熱情,連夸連贊的,而且話里還提到了皇甫嵩,卻不能不應,說道:“槐里侯用兵如神,仁以惠下、威以討殲,實國之棟梁,今被朝廷拜為冀州牧,是冀州百姓有幸。至於貞,斗筲之才,因人成事,如何敢與留侯相比,當此‘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語?郎中令謬贊、謬贊了。”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是劉邦評價張良的話,張良是漢初三杰之一,荀貞現下只是立了些軍功,備位趙國中尉,無論如何是不敢與他相比的。
段聰哈哈一笑,語甚親近地說道:“放之天下而言,足下或稍不及留侯,對趙國的利民士紳來說,足下卻就是他們的留侯啊!”
趙國自封國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傳襲了五代,雖然始封之王劉良是光武帝的叔父,其后裔不能與光武一脈的宗室比,於血脈上較為疏遠,也因此國中只有五縣,算是個小國,可畢竟立國這么長時間了,王宮里的建筑還是很雄偉華麗的,重堂邃宇,層樓疏閣,連棟結階。
因為剛剛經歷過黃巾之亂的緣故,宮中警衛甚嚴,各處均有甲士站崗。遠處的樓上臺中,近處的路邊廊間,時見衣紈履絲之奴、麗美奢華之婢,或臨高而俯觀,或捧物而趨行。宮中掘土鑿池,種木為林,秋風掠過池林,拂人面目,極是清涼,并帶來花苑中之菊香,獸室中的獸鳴。荀貞嗅著清香,隱聞著獸鳴,按劍正襟前行,目不斜視地跟在段聰身后。
沿著宮中的大道直行,穿堂過院,來到了正殿。
荀貞略注目視之,見這正殿高大堂皇,朱欞赫以舒光,屋檐上對峙了彩繪的華雀,如翔鳳之將飛。外觀雄壯,內甚華美。盤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飛梁,於殿外望之,見殿內主位上坐了一人,冠遠游冠,衣黑綬赤,配玉環,帶寶劍,座前的案上放置了一個玉印。在他身后,恭立了兩個婢女;在他座前、兩側,十幾個人或跪坐、或站立,這些人均黑衣高冠。
殿外的階上,十數戟衛相對而立,只觀他們的相貌、身量便知俱為猛士,一個個燕頷虎頭,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穿披精甲,手持大戟,威嚴赫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