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本初這許多年來未嘗出仕,客居洛陽,而卻結交天下英雄,私蓄勇敢死士,朝廷高官出入其門,海內名士飛信傳音,此人志不在小。我聞他昔年與何伯求諸人積極救助黨人,以此觀之,其志應在除宦。自先帝以來,二十年間,兩次黨錮,宦者雖久為天下憎,然彼等卻因能得天子寵信之故,根基不倒。中尉如與袁本初結交,利在當下,只是曰后或會受其所累。”
戲志才這話說得很中肯。
袁紹之志,連中常侍趙忠能都看得出來,忿忿地質問袁逢:“此兒終欲何為”?何況戲志才這樣見微知著的聰敏之士?
也是因為戲志才與荀貞的關系不比尋常,所以他才對荀貞說出這番話,這要是有個外人在場,他絕對不對這么說的。為何?宦官是士子的大敵,袁紹志在除宦,那么作為士子一員的荀貞自然應該義無旁顧地支持他才對,怎能反為自己的仕途而猶豫矛盾呢?
荀貞頷首,轉問荀攸:“公達,你以為呢?”
“兩次黨錮,我家也被禁錮之中。宦者當權,黃鐘毀棄,朝政黑暗,瓦釜雷鳴,諸宦之父兄子弟姻親布列州郡,貪婪殘暴,民不聊生,黃巾之亂即因此而起,以常理言之,我輩本來該奮起與之抗爭,還天下以朗朗乾坤,然《易》云:‘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一時之蠻干只能逞一時之快,黨錮之禍,殷鑒不遠,現下時事未明,君子卻應當珍重自身,候機乃動。”
“如此,你與志才是一個意見了?”
“不錯,我也以為中尉如與袁本初結交是利在當下,但也許會不利於后。”
本朝閹宦之勢根深蒂固,先帝、當今天子豈會不知閹宦之惡?可要想與外戚爭權,要想與士大夫爭權,先帝也好、當今天子也罷,卻都不得不依靠閹宦的幫助。因此之故,兩次黨錮延續近二十年。要想根除閹宦,以眼下之形勢來看是幾乎沒有可能的,戲志才、荀攸雖是才智之士,然不知歷史之走向,卻也萬萬想不到便就在四年后,當今天子崩、幼帝立后,大漢的宮廷里會發生一場血腥的政變,先是閹宦殺何進,接著又是袁紹、袁術兄弟在走投無路、將臨絕境之情況下悍然帶兵入宮,一舉竟把宮中的宦者盡數殺掉了。——其實,從袁紹、袁術兄弟殺宦官這件事也可從反面看出,當朝宦官之勢確是一手遮天,何進身為外戚、大將軍,他們都敢設伏殺掉,要非袁紹兄弟死中求生、孤注一擲,恐怕第三次黨錮又要因此而興起了。
“那我該怎么答復何伯求呢?”
“如能得袁本初之助,至少在當下對中尉是有利的,攸竊以為,中尉也不必拒絕何伯求,先拖一拖。而今黃巾方定,朝中的局勢、地方的局勢都還沒有明朗,且等一等再說不遲。”
“志才,你也是這個意見么?”
“然也。”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的想法我知道了。”
“然則中尉打算如何回復何伯求?”
“二卿之議,固是老成之謀,然大丈夫以名立身,名揚則身立,名惡則身毀,不能夠首尾兩端。汝南袁氏累世公卿,袁本初名滿天下,以豪俠得眾,海內的英雄、俠士無不傾心相從,他既知世間有一荀貞,我豈能瞻前顧后、猶豫不決?自當報之!并且閹宦是我士族的大敵,閹宦不除,我輩終無展眉之曰!”荀貞的回答慷慨激烈,落地有聲。
荀攸、戲志才聞之,對顧一眼,下拜在地,心服口服地說道:“中尉的胸懷志向,我等不如。”
荀貞下床,把他倆扶起,看著他倆佩服的表情,面上從容晏然,內里頗是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