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中有一人,年有四十多歲,形貌偉岸,長臉,眉毛上挑,眼睛不大,然神采明亮,唇上蓄了八字須,頷下一部美髯,穿著袖幅寬大的黑色襦裙,不是很端正地跪坐在席上。
這個士人便是前任的九江太守邊讓。
邊讓,字文禮,家在陳留浚儀縣。
此人少年時就聞名郡縣,博學善辯,文章出色,然因其“髫齡夙孤”,早孤的緣故,是以盡管名氣不小,且年紀輕輕,就得到了當時與李膺等比肩的士人領袖郭太之贊賞,又曾於光和三年,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寫出過一篇《章華臺賦》,辭雖淫麗,而導之於正,頗是馳名一時,但他早年卻不能與他人一樣,依憑家庭權勢或其它機緣為官。
直到中平元年的時候,大將軍何進執政,邊讓乃才得其所辟,但也只是被何進授任了一個“令史”的吏職。令史此職,位在掾屬之下,僅是個普通的辦事人員罷了。
但是邊讓畢竟才華橫溢,善於占射,又長於辭對,何進府中的滿堂賓客,無不為其風采傾倒,現為徐州重臣的王朗那時在何進的幕府做掾吏,就曾在見識到他的才學后,投刺相候,不以自己的地位尊高,而主動與他結交。孔融那時也在何進的幕府做掾吏,孔融與邊讓是舊識了,兩人年輕的時候齊名於世,共為“后/進衣冠”,亦愛邊讓的才華,與之相交莫逆。
邊讓的陳留老鄉蔡邕,那會兒雖然為了逃避宦官們的迫害,還在“亡命江海”,往來於吳郡、會稽和泰山間,依附泰山羊氏,尚未還京城,但他也甚是推重邊讓,聞知何進只任他做了個令史的斗食小吏后,還因此給何進上書,寫了一道挺有名氣的《薦邊讓書》。
何進於是數次提拔邊讓。
中平六年,也即三四年前,邊讓被朝廷任為九江太守。從他入仕,到被授任太守,起步於斗食之吏,躍居至兩千石的大吏,因為蔡邕、孔融等名士的一再推舉,為他宣揚,僅用了短短的六年時間。卻是孔融與邊讓投機交好,并非無因,兩人不僅年歲相當,邊讓只比孔融大了一兩歲,而且兩人的性格、能力也是極其相近的,都是“文學藐俗,而并不達治務”,兩個人都是自負才辯,清高傲世,而脫離實際,無有實干之能,故是邊讓在出為九江太守后,“不以為能也”,不覺得太守這職位是他能干的,——單從這一點來說,他對自己的能力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於是,在三年后,初平二年,見海內大亂,他無能治境,就掛印還鄉,回到了陳留。這也就有了后來的荀諶被李傕、郭汜等把持的朝廷拜為九江太守一事。回到陳留之后,邊讓剛過不惑之年,也到考慮立言的年歲了,遂隱居在家,以授徒教學為業。
張邈在士人中盡管有高名,“八廚”之一,可邊讓的名氣不比他小,甚或說,名氣比他還大,且亦曾任二千石,故是,張邈雖為陳留的長吏,卻也不能屈邊讓為其郡吏,兩人之間,純是賓主的對等關系。浚儀在陳留郡治陳留縣的西北邊,兩縣接壤,兩座縣城相距很近,只有六七十里地。邊讓有時應張邈之邀,會來陳留郡府,與他相聚數日。
這回邊讓就是應張邈的邀請,於前天來了郡府,因陳宮拿著萬潛的信,來建議張邈說進攻濟陰之時到了的這時,邊讓適在堂上。
自陳宮進來,到張邈剛才的那句話,短短的一會兒功夫,邊讓的情緒已是變了三次。
最先的情緒是在聽了陳宮轉述的萬潛信中內容,言及荀貞部下的高素、徐卓等如何如何的殘暴時,他憤慨滿懷;繼而的情緒變化,是在聽罷陳宮的“三勝”之言時,他大為贊同,深以為然;最后的情緒,是在聽完張邈方才的那猶豫之辭后,他激憤難掩。
邊讓遂揮動衣袖,用的力氣太大,舉動太大,不小心把案上的茶碗帶到了地上,頓時摔碎。邊讓沒有理會。張邈嚇了一跳,移目過去,瞧見了那已成碎片的茶碗,再看邊讓滿面怒容,趕緊問道:“文禮,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