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為何沒有練氣士同時淬煉體魄,或是武道宗師兩者兼備,如世間儒將一般,沙場陷陣萬人敵,提筆行文如有神?
兩條路徑雖非截然相反,但是淬煉體魄,是為了壯大氣血,追求肉身之不朽,達到佛家所謂的金剛之軀,或是道教典籍里的無垢之軀,最終以雙拳打破天人門檻,掙脫天道束縛,證道飛升,瀟灑離開此處人間。而修道之人,主要是孕養意氣,滋潤神魂,直到陰神陽神皆可出竅遠游,方可一定程度反哺肉身,但依舊傾斜嚴重,無法均衡,肉身最終還是難逃腐朽蛻去的宿命。
這就像尋常人貪心,嘗試著一手畫圓,一手畫方,試圖熊掌魚翅兼得,沒奈何兩頭不靠,若非資質極佳之人,極其容易貽誤機緣,等到猛然醒悟,悔之晚矣。
當然,四座天下,九洲五湖四海,人間何其遼闊無垠,得天獨厚的怪胎和不世出天才,哪怕再罕見,在某個高度上觀看,依舊顯得是雨后春筍,層出不窮,僅是陳青牛在這趟上山下山里,便已經與小薛后、劍胚黃東來、武胎王蕉有過接觸,即是證明。
神采奕奕的少年,臉上仿佛掛滿了四個字:心神往之。
陳青牛會心一笑,修道之人,對于市井百姓而言,到底太過高高在上和虛無縹緲了,遠不如江湖里那些大名鼎鼎的豪俠高手,來得風光八面。自己當年何嘗不是如此,最羨慕之人,可不是什么藩王朱鴻贏,更不會是聽都沒聽過的道教神仙陸法真,只不過是琉璃坊的小小護院教頭,剛剛入品的武夫,在當時勾欄小廝陳青牛眼中,那就已經是頂天地里的英雄好漢了。所以陳青牛也沒覺得少年的心思如何幼稚,畢竟自己當初比起這個能夠獨力跨過修道界線的少年,提鞋都不配,差別之大,無異于商賈之間斗富,輸給對手半座涼王藩邸。
屋檐上,女鬼輕輕搖晃小腿,嗓音空靈悅耳,恰似懸掛在屋檐下叮叮咚咚的風鈴聲,只聽她輕聲道:“你還是收他做徒吧,能夠成為師徒,各自機緣都難求,別錯過了。實在不行的話,就當我求你?”
陳青牛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少年有些慌張,揚起脖子火急火燎嚷嚷道:“朱紅姐姐,你求這人作甚?!就是他求我拜師,我也不愿的!”
女鬼沒有理睬少年的賭氣言語,仍是直直凝視著那位年輕仙師,“如何?若是你覺得虧了,我們不妨做筆買賣,保你盆滿缽贏。”
似乎是怕陳青牛不信,嫁衣女鬼抬臂指了指自己的繡金大衫霞帔,又指了指那頂琳瑯滿目的絢爛鳳冠,微笑道:“你應該不清楚,我在世的時候,這身衣裳可不是如今女子婚嫁都能穿上的,唯有二品誥命夫人才有資格。尤其是這顆最大的珠子,極有淵源,否則當年……”
女鬼停下言語,自嘲一笑,繼續道:“不說那些陳年舊賬,你只要答應我兩件事,這顆珠子就歸你。”
陳青牛直接笑著擺手道:“我意已決,這位姐姐就不要浪費口舌了。”
紅巾之后,擁有半張風華絕代容顏的女鬼,嘴角勾了勾,不再言語。
陳青牛走向小院門口,最后笑瞇瞇撂下一句,“我屋里的東西可別動,機關重重,小心傷了性命。”
少年冷哼一聲,突然陳青牛在院門那邊探出一顆腦袋,臉色有些尷尬,對屋檐上的紅衣女鬼低聲道:“這位朱紅姑娘……能否先答應不要動我屋里的大小物件?”
少年很不客氣地捧腹大笑起來,我的朱紅姐姐都是鬼了,還怕什么“傷了性命”?
女鬼點了點頭,陳青牛這才將信將疑離去。
少年氣咻咻道:“就這點心胸氣魄,能成甚大事!還想做小爺的師父,我呸!”
女鬼安安靜靜坐在原處,抬頭遠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