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天子頒下的國政新法,其中有好有壞,自有成敗得失;但大部分都成功頒行見效,或是正在推行試點中以觀后效;但同時也不免直接或是間接,損害了林林總總的不同群體利益;比如先朝的勛貴外戚,皇族宗親,乃至勢家氏族。
既要籠絡和爭取其中一部分,以各種交換妥協的代價,成為天子新政的支持者,或是居中觀望,或是中立坐視;也要分化和打擊另外一些,抱殘守缺或是頑固不化之輩;勾織以合適的情由和罪過,名正言順將其逐出朝堂或是貶斥地方。
為此,就連天子也要屈尊吁貴,陸續迎娶了好幾位嬪妃之選;比如,出自太宗朝的開國勛貴功臣代表人物,被平反的國舅/太尉長孫無忌后人,侄孫女長孫壁;源自天后武氏別支的養女武玄霜;乃至是提攜狄懷英的恩主閻立本孫女閻煙。
而狄懷英既要作為新晉臣子的表率,在天后留下的北門學士、上皇看重的宗室諸王,年資勛重的宰臣等朝堂派系間,維持某種潛在平衡和制約。也要竭力協助天子,自下而上、自外而內的革舊迎新,日益扶植和擴大支持新政的新銳官吏。
如此按部就班、水到渠成的進程和勢頭,卻被天子再度病倒的意外;所暫時中止和打斷,甚至因此功虧一簣;都不是狄懷英所愿的結果。但他同時知曉,在昔日東宮的門下,也有好幾個不同背景的團體,成為當今天子門下的各自派系。
其中的萬騎中郎將程務挺、金吾衛將軍丘神績,門下舍人陳子昂、秘書監丞王勃等人,與他交情不錯或是,尚且能夠勸得住不輕舉妄動;但是其他編修局、崇文館出身的蘇味道、杜審言,就未必甘心蟄伏隱忍,甚至出現了動搖和異動。
比如身為現任河南府少尹的裴遁,也是皇后裴氏的從弟,就開始與武氏一族的武三思等人,交往會宴。要知道,當今天子為了排除朝堂中的武氏影響,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以加官增祿的方式,將其逐漸騰挪到一些清貴閑職上。
此外在歷年征戰中嶄露頭角的薛納,李孝逸、王孝杰、李敬業等一干新銳率將,年輕干吏;要么遠在邊關征戰,要么正在地方巡視,要么在關內整頓軍伍、編列府兵。短時間內沒有朝廷的詔旨,很難再回到中樞,成為當下的助力外援。
又有昔日東宮時,就籠絡在旗下的薛元超、魏玄同、張柬之、魏元忠、江融、宋令文父子、楊炯、沈佺、駱賓王、李嶠、崔融等一時人才俊杰;也因為新政緣故外放州縣地方,充為廉訪使、采風使、勸學使和東南市舶使等諸多要任。
更何況,前些年作為朝廷的定海柱,在位時間最長的元從宰相,郝處俊因病湯藥不治;另梁位背后支持太子/今上的宰相戴至德、張文瓘,也因年邁相繼告老榮歸了。當下正是中書令裴炎、侍中裴行儉,共同執掌政事堂的“二裴”當朝。
其他幾位宰臣中,唯有兵部侍郎、判尚書事的婁師德,因早年締結的淵源稍稍傾向東宮。因此,朝野內外有形無形的壓力,無意間都匯聚在了,被稱為“神斷”的狄懷英身上;他甚至已多日不歸家,而日夜值守在省臺、大理寺之間。
然而,當滿懷心思的狄懷英,終于審閱完一份,報請秋決的謀逆黨人名錄,并將其列入宰相決獄的竹匱之后,卻冷不防聽到一聲低沉的咪唔聲。與此同時,一只皮毛蓬亂、多處傷疤的灰色大貓,輕輕跳上了案頭,將腦袋送到他的手中。
短暫停筆擼貓的狄懷英,也不由松懈下來;但下一刻他就看見,一枚熟悉的玉牌,躺在了所有批閱好的公文最上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