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站起來,衣服的下擺,一下子滑入水盆之中。
“如果我們之前都猜錯了呢?”
對于狄仁杰的思想變化,蘇大為有點跟不上。
“大兄,你什么意思。”
“我是說,如果高句麗鬼卒和呂掌柜是賣方,而那兩個胡人才是買方,就順理成章了。”
“呂掌柜是賣方?”
狄仁杰這時候才發現,衣服的下擺濕了。
他也不在意,把袍子脫下來,只穿了大袴和汗衫坐下,道:“高陽公主雖非庶出,但很得先帝喜愛。陛下登基后,對她也頗為寵溺,可說是有求必應,絕不推脫。甚至,高陽公主喜歡陛下的枕頭,陛下二話不說,就把他使用的玉枕賜給了高陽公主……公主府的守衛森嚴,等閑人根本莫說偷竊,怕是想靠近都很困難。
但,如果是詭異,那就容易很多。
事實上,其他各府丟失被竊的物品,也都毫無線索。
一家如此,難道說家家如此?皇室宗親的府邸,總不可能都那么松懈,任人偷竊吧。”
“所以……”
“那高句麗鬼卒,縱躍如靈猿。
呂掌柜又有奪舍之能,兩人配合起來,怕是守衛再森嚴,也難以攔阻他們。那兩個胡人,是買方。我已經弄清楚了他們的身份,是粟特人,常年往來于西域和長安。他們收購皇室物品,帶去西域,就能賣一個大價錢,而且無人會去過問。”
狄仁杰看上去有些激動,興奮不已。
這個推理,能說得過去,而且很圓滿,沒有任何破綻。
但蘇大為覺得,似乎忽略了什么。真就是這么簡單嗎?那兩個胡人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吧。
狄仁杰緩緩坐下,露出了苦笑。
他輕聲道:“裴君不愿再繼續追查下去,只想盡快找回玉枕交差。”
“為什么?”
“他說,追查下去,他承受不起。”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裴君也不肯說。”
是不肯說,還是不敢說,不愿說?
裴行儉出身河東裴氏,門第高貴。三十歲即為長安令,可看得出他背后的底蘊。
連他都不想深究,只想找回玉枕交差。
如果是這樣子,那么狄仁杰給出的答案,倒是一個最為圓滿的答案。
嗯,用來交差的圓滿答案。
長安的水,果然很深。
大唐的中樞所在,每天看到的,聽到的,盡是歌舞升平,繁花錦繡。可是在這太平盛世的背后,似乎是一個無底深淵。誰也不知道,那深淵中,究竟是什么。
惹不起,惹不起啊!
“阿彌,你可是覺得,我很軟弱?”
“啊?”
蘇大為抬起頭,詫異看著狄仁杰,旋即笑著搖頭道:“沒有啊,這的確是一個最好的解釋。”
未來的狄閣老,似乎學會了宦海里最為重要的一課:妥協。
狗娘養的妥協,但是沒有辦法。
蘇大為道:“老司說,呂掌柜不愛出門,喜歡在家釀酒。
所以我想著,東西會不會就藏在地窖里?那是他儲酒之地,想要查找,必須要動用很多人。這件事,最好是讓楊班頭他們。不良人這邊,不適合參與其中。”
狄仁杰眸光一凝,旋即恢復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