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矮子發出的箭正中白奴左眼,白奴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嚎叫著,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下肢仿佛被突然卸去了力氣,跪倒在地。原來在戴矮子射箭的同時,陳泌揪準了時機沖上去,割斷了白奴的膝蓋上的韌帶,那是一種賭博式的攻擊,假如戴矮子那箭沒有命中,那么迎接陳泌的就是粉身碎骨。
受傷的白奴半跪在地,它嘶吼著,狂怒著,揮舞著雙臂對四周進行無差別攻擊,被他的臂膀碰到的士兵都飛了出去,其中也包括陳泌。陳泌的反應夠快,他并沒有拿自己的胸膛直接迎接白奴的攻擊,而是架起兵刃擋了一下,可即使是這樣,他也是免不了被擊飛。
陳泌在半空飄了一會兒,落地之后又在地上翻滾了老遠才停了下來,柔軟的雪地與堅硬的盔甲保護了他,他很快又爬了起來應對從四面八方前來圍剿的敵兵。一時間,陳泌一個人拉了大半個戰場的仇恨,大量敵兵朝這個傷害白奴的人沖去,陳泌翻身拾起一條長矛,發出標志性的凄厲嘶鳴慷慨應戰。
戴矮子已經耗盡了最后一絲力量,即將成為尸體的他倒在地上,嘴里呻吟般地喃喃自語:
“你們...恨我嗎......”
“戴爺!堅持住!”
“我害死了...害死了好多...好多人......”
“快別說話了!”戴矮子呼喚著江十一,可他的眼中早已像死人一樣沒了光芒,此時的他像極了叨叨絮絮的馮老黑,又像極了齡郢那個哭瞎的老人,極力說著什么,又不在乎是否有人真的在聽。“堅持住!”
“江十一啊...我一直都不敢認識你,我一直都不敢認識活人......因為,他們總在我身邊成為死人,我騙自己說將死的人與死人何異......我又何必要去結識一個死人......可是,可是,可是他們又是真真切切的為了我而死......啊...啊......這,就是死的滋味啊......”
戴矮子終于結束了叨絮,他睜著眼睛,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直到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再有另一片雪花落到他的瞳孔上,死去的人不會擦拭,他將被一片片雪花掩埋,與其他的尸體毫無區別。
他終究不是真的妖孽。
既知戴矮子已死的江十一無法有更多情緒,因為戰斗還在繼續,并且愈加慘烈。白奴的生命力超乎尋常,腳上和眼睛上的傷痛只是讓他敏捷不再,可恐怖的破壞力仍舊絲毫未減。徹底失控的它嘶吼著對四周的人類進行無差別攻擊,它不再分辨敵我,而是把剩下那只眼睛能捕捉到的人影全部摧毀。
只是,在極致的混亂中失去敏捷是致命的,它的巨大成了渾身的破綻,確實沒人能接近這個巨物,可飛來的長槍卻可以在不需要瞄準地情況下命中。一根,兩根,三根,四根......接連命中的長槍未能阻止狂怒的白奴在雪地里亂爬,亂殺,亂叫。
隨著白奴身上插著的長槍逐數遞增,狼赳手下的士兵的士氣也逐步下跌,盡管狼赳的驍勇紋絲未減,他試圖憑著一己之力把那些往白奴身上投擲長槍的士兵一一殺掉。可是漸漸地,狼赳發現身邊的戰斗變少了,越來越多的紅衣士兵圍了上來,他們似乎已經沒了其他對手,因為其他的對手要么已經戰死,要么已經投降,要么已經逃走——比如那些紅頭發的異族騎兵。
紅發的騎兵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脫離了戰斗,他們正在遠離戰場,只有那個似與江十一有某種淵源的滿臉皺紋的漢子駐馬回頭看著這一切。風雪吹打著他的臉龐和胡須,不斷有熱氣從他的口鼻中冒出來,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姿態,不禁讓人聯想到一種貪婪而狡猾的生物——狼。
那樣的觀望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很快他也縱馬回頭,帶領著自己的族人往遠處奔去,他們像拋棄死人一樣拋棄了狼赳。
狼赳陷入了孤軍奮戰,并且所謂的“軍”正在快速打著折扣,直到白奴被扎得跟刺猬一樣,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趴在地上不能動彈,狼赳的軍隊便已經所剩無幾了。在不發生意外的情況下,狼赳的孤軍奮戰將要在不久之后變成孤人奮戰,只是,意外不可能再發生了。
戰局的天平徹底傾覆,致使江十一甚至能夠閑下來觀賞周身的眾生百態,廝殺演變成了屠殺,然后是追殺,然后是掩殺。越來越多的人閑下來,當然也有很多不愿意閑下來的加入了包圍狼赳的隊伍,而那樣的包圍實際上也只是湊熱鬧,他們在觀賞困獸猶斗,評頭論足著,指指點點的。
被觀賞的那只獸,白奴已經奄奄一息,幾乎整個戰場的長槍、長矛都插到了它的身上,而即使是這樣,它還是不死,僅剩的那只眼睛發出猩紅的光芒怒視著圍觀的群眾,此時它唯一的威脅就是力所能及地制造最后一點恐怖。
它差一點就成功了,因為至今為止也沒人敢真正接近它,更遑論觸碰它,巨獸的余威尚籠罩著這片雪地,圍觀的士兵也只敢逞逞口舌之快,反正白奴又聽不懂中原話,自然也聽不懂中原的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