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說一遍,不準哭了。阿婆的腿都被你踢青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還有什么好委屈的。”
“可是你們為什么要說我偷東西!”
瑞雪大喊了一聲,從阿婆懷里掙脫出來,轉頭便跑了出去。沒跑多遠她又有些后悔,天已經黑了下來,路旁的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暗黃色的光芒,晚飯后出來散步的人都朝著這個一邊放聲大哭一邊氣沖沖往前走的女孩投來注目禮。她害怕遇到自己的同學,怕第二天到學校會被嘲笑;怕馬路邊突然停下一輛面包車把自己扛上去,聽說最近這樣拐賣小孩人人販子很多;更怕家里的大人追上來,回去可能又是一頓打;她在心里喊著幾個哥哥的名字,喉嚨里卻只傳出嗚嚕嚕的嗚咽聲。直到走到了熟悉的岔路口,她想起笑染的家就住在上面,便把滿是眼淚鼻涕的手往身上蹭了蹭,往笑染家的方向走去。
笑染打開門的瞬間有些吃驚,隨即又馬上鎮靜下來,比了一個“噓”的姿勢示意瑞雪不要出聲,轉頭對烏漆墨黑的房間里喊了一聲:“外婆我出去一下!”
笑染拉起瑞雪的手就往外走,一路上任由她哭,兩個人一路走到沿江公園,在江堤上坐下。夜晚的江邊沒有燈,天黑了便再沒有人了,江風每刮過一陣,笑染便吸一陣鼻涕。
“你冷啊?”
“說吧,你怎么了。”
“我不冷,我都哭出汗了。”
“那還要哭嗎?”
“哭不動了。”
“那你要和我說說發生了什么事嗎?”
“沒事了,我的稿費以后給你幫我存著吧,我少給我媽說點。”
“不會吧,被沒收了?”
“沒人相信我,他們都說是我偷的。”
“那你把《小記者報》給他們看啊!”
“給了,可是已經挨過打了,大人們都不會給小孩子說話的機會的。他們只會說‘不準哭’。”
笑染一把握住瑞雪的手,狠狠朝她點了點頭。
“不準哭”在大人的詞典里是一種莫大的權威。
因為哭意味著委屈,委屈意味著不服氣。只要這種不服氣存在,就是打心底里不承認自己錯了,這便是對權威的挑戰,即使藏在心里也不被允許。所以大人們從來都要求小孩不哭不鬧地服從,這樣錯的永遠都不會是自己。
“也許長大了就不會難過了,要不然大人們為什么不知道有時候哭僅僅是因為難過。”
“還有害怕。”
“還有就是想哭,只是想哭不可以嗎?”
“哎~~~”
兩個女孩異口同聲地嘆出一口長氣,像一對坐在養老院搖椅上的老姐妹在總結失敗的人生經歷,在哪些事上吃了大虧,在哪些虧上體會到了什么道理,而這個世界上已經沒人能不厭其詳地聽她們說陳谷子爛芝麻的往事。她們只有彼此能互相理解,每找到一些共鳴,便緊緊地攥一下對方的手,越攥越緊,越攥越緊。當那口長氣終于被嘆出,掌心已變得汗漬漬的了,那些糟糕的人和事總算在滿腹的牢騷中暫告一段落,和這個小縣城一起,被她們拋在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