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前些年,爹娘的這種焦慮,就更明顯了。因為仙家客棧和渡口,開始有人專門負責搜集大驪舊龍州的情報,關于披云山和牛角渡的消息,不分大小巨細,都會被秘密記錄在案。
照理說,這是毫無道理的事情。馬家的底蘊,馬研山最清楚不過,父親極其擅長經營之道,天生就是當商人的材料,娘親也是極有眼光和魄力的,甚至很多時候,要比父親更有主見,用馬研山的話說,就是特別“來事”,京城那撥品秩足夠高的誥命夫人,數量不會多,不足一手之數,不是一般的大富大貴,如今她們卻都隱約“唯馬首是瞻”,嘿,馬首是瞻,這個說法好,妙極。
要不是出了他這么個喜歡惹是生非的不孝子,實在扶不起來,估計各種勢力盤根交錯的馬家,早就從玉宣國幕后走到前臺了。
當然了,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那幾個家族宗房之外的旁支子弟,好像連他都不如,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甚至還鬧出了不少人命,這么多年,他沒少幫忙擦屁股。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比如京畿之地的一處皇莊,私自設置了一處牢獄,專門用來殺人取樂的。一撥玉宣國京城豪閥子弟,還會經常舉辦所謂的“秋狩”,成群結隊,去南邊的幾個小國境內,在當地權貴子弟的帶領下,騎馬背弓,專門挑選那些鄉野村落,或手起刀落,或挽弓射箭……事后當地官府就用馬匪流寇的名義結案,甚至還能與朝廷騙取一筆用來“練兵”的軍餉,這撥權貴當中,就有兩個姓馬的旁支子弟。
馬研山曾經親眼見過一個出身很好的懦弱少年,原本大概能算是個與自家馬徹差不多的讀書種子吧,自從他參加過一場乘坐仙家渡船遠游的秋狩后,少年再與人對視,眼神就變得凌厲異常。
妹妹馬月眉對此還奇怪來著,馬研山也只玩笑說是少年到了時候就會開竅,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信?你看他如今看女子,還只是看臉嗎?都會看胸脯腚兒大長腿了。
馬家在京城并不扎眼,當年精心挑選的宅子所在街道,其實都是些祖上闊過的破落戶而已,甚至很多當了二十年的街坊鄰居,都只是將馬家誤認為一個小有家底的暴發戶,平時相處起來,可能都瞧不上只是有幾個臭錢而已的馬家。
但是馬家府門張貼的彩繪門神,家族供奉修士,那撥不是七境就是六境的數位護院拳師……
馬研山大略估算過,就馬家明里暗里的底蘊,別說對付個玉宣國生意上的對手或仇敵,就是掃平一座寶瓶洲山上的三流仙府,都足夠了。
馬研山收起雜亂思緒,伸手拍了拍美婦人的臉頰,“山名更改一事,我肯定會幫忙的。”
這位山神娘娘,一直覺得折耳山不好聽,想要改名為“折腰”。
婦人不惱反笑,施了個萬福,與馬研山致謝。
馬研山走出酒肆,拇指抵住食指,吹了一聲口哨,很快就跑來一匹沒有韁繩的棗紅色駿馬。
醉醺醺的貴公子嫻熟上馬,手中金鞭重重一摔,在官道上縱馬狂奔。
折耳山祠廟附近的一座山嶺,有個青年坐在一棵古松樹枝上邊,看著遠方山腳酒肆,那支騎隊來了又去,最后是那位狐裘公子的縱馬揚鞭。
他站起身,視野開闊,折耳山素來以山勢高聳著稱于朝野,周邊群山盡收眼底,一覽無余。遠山綿延,如廟堂朝士抱玉笏,近山美若仕女盤鬒發。
此身如在巨海中,青浪昂頭復垂首。
這個第一次踏足玉宣國山河版圖的青年,孑然一身,雙手抱住后腦勺,遠眺那座燈火如晝的繁華京城。
他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語道:“不朽是不朽的牢籠,永生是永生的代價。”
身形一閃而逝。
山腳酒肆那邊,美婦人正在關門,她轉頭望向那個緩緩走來的年輕男子,嫵媚笑道:“客官,對不住,酒鋪要打烊了。”
青年笑道:“既然是開門做生意,不差這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