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漢子放下酒碗。
倪清欲言又止,見那周姐姐有生氣的跡象,只得重新拿起油紙傘和包裹,跟著那個女子一起離開宅子,回頭望去,周姐姐朝她點點頭,背劍少年板著臉喝酒,那個頭戴一頂蓮花道冠的道士,趴在正屋門檻那邊,朝她揮手,竟然還笑得出來。
走在小巷中,少女想起一事,勉強施展心聲手段,道:“劉伯伯,那個陸道長,頭上道冠好生奇怪,我在小鎮從無見過。”
聽周姐姐說過,有度牒的正經道士,衣冠都有講究,不可有絲毫僭越,否則一經發現,就會吃牢飯的,像那神誥宗祁天君的道冠,便是魚尾冠形制,一宗嫡傳數脈,只是那個姓陸的年輕道長,卻是蓮花道冠。小鎮這邊,也有些精怪出身的練氣士,喜好做那“道爺”裝扮,都沒有這種道冠。
劉鐵神色微變,笑問道:“怎么說?”
倪清說道:“道冠如蓮花開。”
劉鐵停下腳步,神色復雜,一時間猶豫不決。
如果他沒有記錯,在這寶瓶洲,有資格頭戴蓮花冠的道士,除了神誥宗山上幾座籍籍無名、香火凋零的小道觀外,就只有舊大霜王朝的那座靈飛觀了,上任觀主仙君曹溶,只因為他是那位白玉京陸掌教的弟子,便是頭戴蓮花冠,一榮俱榮,道觀內的授箓嫡傳弟子,才有這種殊榮。這還是劉鐵從周楸那邊聽來的山上秘事。
最玄妙之處,在于劉鐵眼中的那個年輕道士,根本就沒有頭戴什么道冠!
若說他看不穿障眼法也就罷了,周楸可是一位極有家學淵源的龍門境修士,她豈能看走眼?
那姓陸的,要么是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山澤野修,要么就是一位出身靈飛觀的譜牒道士?!
劉鐵心思縝密,繼續前行,看似隨口問道:“呂姑娘,看得出那道士的山上道統與根腳嗎?”
呂默笑道:“就是個窮酸騙子,不過確是個練氣士,會些強身健體的吐納導引術,我前邊在院內那兩下,用了巧勁,若真是中五境修士,不至于如此狼狽,要說假裝,不至于,以我師父的眼力,除了地仙,騙不過他老人家的。要說萬一真是位云游四方的陸地神仙,言行舉止,想必也不至于如此跌價。”
劉鐵又以心聲問道:“傳言程老真人的金闕派,有那清靜峰金仙庵一脈,香火鼎盛,歷來不輸垂青峰,而且與最南邊的那座靈飛觀,有些淵源?”
呂默大為驚奇,用上了武夫聚音成線的手段,笑道:“劉標長消息這么靈通嗎,連這種山上內幕都曉得?我曾經聽師父說過,金仙庵所在清靜峰,是金闕派的祖山,那位開山祖師的真實道統,確實出自靈飛觀,只是不知為何金仙庵數百年來,一直不肯對外言說此事,照理說,能夠與靈飛觀,如今該稱呼為靈飛宮了,攀上關系,不說對外大肆宣揚,怎么都不至于藏藏掖掖才對,師父猜測那位金仙庵的開山祖師,當年興許是某位被曹溶天君驅逐下山的棄徒,所以根本不敢提及此事。師父知曉這些,還是因為與天曹郡張氏老祖關系莫逆、無話不談的緣故。”
劉鐵攥緊刀柄,以心聲詢問身邊少女,“倪清,那位道長可有顯露身份的言語?好好想想,別放過任何線索。”
倪清說道:“都是些不靠譜的怪話,比如什么神誥宗的祁天君熟悉他,他不熟悉祁天君,還說我要是跟他們兩個聯手,可以殺什么十四境,嗯,按照那個道士的說法,就是十四個一境練氣士。”
劉鐵怔怔無言,吐了口唾沫,罵了句狗日的騙子,然后沉聲道:“走,我們速速離開小鎮。”
然后趕緊回去提醒周楸,一定要遠離那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道士,還有那個背劍少年,也要遠離才好。
不知為何,少女卻是心中空落落的。
那兩個才見面沒多久的怪人,雖說都沒個正行,卻也言語有趣。比如中途在一條河邊歇腳時,背劍少年撣去泥土,嚼著草根,看著河水發呆,那個陸道長便說天不生無用之人,地不長無名之草。見無人捧場,道士便轉頭主動與她搭話,問她曉不曉得為何一個人的左耳聽力要比右耳更好,又何謂面朝黃土背朝天……她沒有理睬,道士便自顧自解釋說是天地間有陰陽兩氣,天清地濁,地之穢者多生物,而左耳屬陽,故而天聽敏銳,右耳屬陰,地聽更好,此外男女有別……說到這里,年輕道士笑著指了指河水,說了些讓從不怕鬼的倪清偏偏都覺得毛骨悚然的言語,說河內若是有漂浮溺死的尸體,哪怕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了,岸邊人依舊一眼就可以辨認出男女,男子以面為陰、后背為陽,故而尸體漂浮在水,定然是面朝水底背朝天的,此事亦是我們人在冥冥之中法天象地的一種端倪跡象,畢竟萬靈之首不是白叫的說法……
小院那邊,周楸將戚頌送到巷弄拐角處,老人輕輕拍打著腹部,笑道:“既然目的都是一致的,為何不干脆與我們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