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你還遺漏了一個細節。陳平安這兩句話的銜接處,很有意思,這里邊存在了一種渾然不覺的、自然而然的……橋梁,可以解釋為一種等價交換。出自陳平安的直覺。世間道士,幾乎都是醫家。就會明白一個人的‘覺知’,或者‘體感’,有多重要。歸根結底,覺知與體感,就是修道之人,自身人身小天地,對身外大天地的一種敏銳感知。”
陸沉唏噓道:“單憑這一點,陳平安就當得起地材美譽了。”
所謂地材,便是遠古歲月所謂的地仙資質。
曹溶點點頭。
陸沉神色淡然道:“好像我們都有摧毀一切美好的趨勢。”
曹溶問道:“儒家那場三四之爭,師尊是偏向文圣的?”
陸沉一笑置之。
光陰長河中,道士看似隨意說一句,可能那個當師父的,根本就沒有把陳平安領進門的想法。
曹溶抬起頭,神色古怪。
陸沉點頭微笑道:“自然是故意為之,用心叵測,殺氣騰騰。”
少年卻說自己比不上一般的學徒,就更不能跟劉羨陽比了,所以不奇怪。
曹溶說道:“沖淡之氣。”
陸沉自嘲道:“我在悄悄暗示他,不妨用否定他人來肯定自我,他卻用否定自我來肯定他人。”
“我安慰他‘心穩’二字,很難得,不用看輕自己。”
陸沉笑道:“最后陳平安約莫是聊開了,話就多了,竟然也給我打了一個比方,說兩個人各自站在水深水淺處,都抓到了魚,再問我兩者是不是不一樣的。我當時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了,反問他一句,若是兩個人,站著彎腰抓魚也好,扎猛子去水深處也罷,結果抓到了同一條魚,是一樣還是不一樣。”
曹溶沉吟片刻,疑惑道:“師尊,弟子有一問。”
陸沉猜出他的心思,笑道:“是完全想不明白,為何一個陳平安在好友劉羨陽這邊,為何連半點嫉妒之心都沒有?”
曹溶點點頭。
陸沉單手托腮,沉默片刻,“佛家有床上安床的說法,當然是貶義,若問何處覓佛?不可更頭上安頭。”
“那么若是平地起高樓呢,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呢。用一種心境打殺一種心境呢?”
“小心。作動詞解,小其心,至極致境地,可不就是道家心齋么。”
“又如筑京觀,尸骨累累,堆積成山,最高處活一人,只站著一個自己。此人卻不是殺人,而是自殺。專殺心中賊無數。”
曹溶小心翼翼問道:“師尊為何如此在意陳平安?”
陸沉雙手籠袖,“曾經有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就不說給你聽了,怕嚇到你,當場道心崩潰。”
“找到一個合適的參照物,有多難?”
“你找我陸沉,肯定不行。陸沉找自家兩位師兄,或是那個齊靜春,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