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鋪雪,樹花呆白。有弱冠之齡的世家子坐一小車,從山中拖冰凌而返城。
在那豆棚瓜架下,有年齡差了一個輩分的女子在竊竊私語。“嬢嬢,你好看。”“我以前更好看。”
少女的清脆嗓音,像那枝頭的黃鸝。婦人的嗓音柔媚,像剛落地的花瓣。
有那高聳入云的巍峨青山,簡直好像是從地里長出來的,千萬年來一直就在那里,此山中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山上門派。仙府女子,炎夏酷暑時節,喜好戴水精芙蓉冠子,故而又名避暑冠。有一位面如冠玉的天才修士,下山歷練一趟再返山,便苦苦暗戀著一位仇家之女,這年桃花吹盡梅花,不知佳人何在。恍然一夢,客窗清明,驀見人家,背影昏鴉。
好像學問可以慢慢積攢,才分卻是一個人打娘胎里帶出來的。有個天資卓絕的寒門子弟,依仗“聰明”二字,不諳半點人情世故,一邊牢騷著翻遍史書,哪個奸臣不是才子,一邊在各色人物那邊,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到底說錯了哪句話,只是抱怨著天妒英才,只得就此蹉跎半生,常去賒賬的飯館每次漲價,都要請他書寫菜單。他好酒,堪稱嗜酒如命,于色上倒是尋常。像那逛廟會集市,他不看女人,女人們也不看他。
余時務一直在掏錢,幾疊高高低低的金精銅錢,“矗立”在兩人之間。
“如何看過了這些場景,是不是都覺得無甚意思當然,你們只要一路耐心看下去,還是有點嚼頭的。”
道士微笑道“馬研山,想不想看原本屬于你的幾幅畫卷放寬心,都是白送的,不收錢。”
馬研山如墜冰窟,趕緊搖頭。
只是難以遂愿,道士一挽拂塵,便有畫卷攤開。
歷來多是老媼或是半老婦人,走在大街小巷,與各家各戶收買破爛舊衣。畫卷中,卻有一個衣衫不合身、露出腳踝的年輕男人,挽著籃子,在巷中吆喝,讓旁人瞧見了,難免覺得可惜。
“剩余兩種人生,相對就要更跌宕起伏了,在一座福地當那天下無敵的江湖宗師,積攢了兩甲子內力,稍微催發內力,有劍芒數寸,被帝王將相和江湖豪杰,視為書上的陸地劍仙之流,然后離開了福地,遇到了一個下五境練氣士,起了點小紛爭,就給人隨手打殺了,看來劍芒不該出現在這本有神仙鬼怪的書里。”
“第二種人生,貧道就偷工減料了,與那不喜女色的才子際遇重疊,只是讓你在中年歲數,更換了命理,得以與一位潛邸皇子相識相交,不出三年,立刻顯榮,在那天下大亂的世道當中,英雄殺梟雄,梟雄殺英雄,又或者英雄殺英雄,梟雄殺英雄。要不要看看你這種人生的最后幾年,會有不錯的轉折,以你的腦子,肯定意想不到。”
聽到這里,馬研山問道“陳平安,你能不能抹掉我的這些記憶”
一旦所有人“夢醒”過來,而且保留了與之相關的全部記憶以后的馬府眾人,豈是一句“互生怨懟,雞飛狗跳”這么簡單的
馬研山甚至開始擔心一旦都清醒過來,完全不用陳平安動手,就開始自相殘殺了,字面意思的那種。
道士抖了抖袖子,伸出手,托碗狀,便有一只白瓷碗憑空出現手中,不知是水是酒,微微蕩漾,“勉強是個聰明人。”
“余道友,你這銅錢陣法還沒布好,能不能給句準話,還需要我等多久”
“你們可能都知道我在年少時,在家鄉小鎮,曾被正陽山那頭搬山猿追殺過,不過我手刃蔡金簡一事,估計你們就不清楚了。”
“想要在陣法一道登堂入室,尚未墜地的驪珠洞天就是最好的手稿,所以除了曾經身在局內的劉志茂幾人,必須跟他們補上幾場虛心請教,當年置身于小鎮,是如何被壓勝到不敢動用絲毫靈氣的,本來我選中了種昶,現在就只好勞煩余道友順路走一趟驪珠洞天了,好讓我勘驗效果一番,逐漸補上漏洞。”
“余時務,誰借你的膽子,玉璞境練氣士,就敢坐在一位止境武夫身邊動手腳”
“已經三次了,事不過三,小懲大誡到此為止。余時務,且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