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時務啞然失笑,還真就又捻出一顆金精銅錢,疊放在第一顆錢上。
院內水霧彌漫,再不見槐樹,而是浮現出一條烏紗巷的景象,有小販挑著擔子走過,裝著小炭爐,做那吹糖人的行當,也有那吹面人的,擺攤木偶戲或是皮影戲的,甚至還有一位背著韋馱像的化緣僧人,面容枯槁,眼神澄凈,穿過這條烏紗巷。到這里為止,在馬研山看來,就是一幅很正常的市井圖,只是畫卷光陰流逝較快而已,就像是一幅拼湊出來錦灰堆。然后場景一變,烏紗巷旁,大雪隆冬時節,風吹著路邊酒肆的大布招卷來卷去,鋪子里邊,掛著一個古色古香的蟈蟈籠,酒肆老板娘是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寡婦,馬研山一下子就認出她的身份,是那馬錄的娘親,而馬錄也是馬氏青壯一輩當中學武最有出息的一個,泡了十幾年的藥水桶,一年到頭打熬體魄筋骨,又投貼拜師于某個玉宣國武將,走了武舉一途。只是婦人此刻更為年輕,也換了身份,再不是那個頤指氣使、喜好暗地里放高利貸的精明老婦了,如今這個女子,臉色有些蠟黃,沒了光澤,她就像沒有年輕過,肌膚從沒有白過、臉色從因羞赧而紅過,風流云散,不知所蹤。不知如今還有幾個男人,還記得她年輕時的容顏。天寒地凍的光景,屋內酒客卻是不少,馬研山逐漸認出他們,都是馬府地位卑賤的下人,可能是轎夫,趕馬車的,可他們在“今天”的酒肆,不是對那婦人手上揩油,便是滿嘴葷話,其中就有個登門催債的男人,讓婦人陪坐飲酒,說話的時候總喜歡咧嘴笑,可能是他覺得自己言語風趣,可能是因為他鑲著一顆金牙。他用眼神暗示婦人無果,便徑直低聲言語,告訴婦人只要帶他去一趟后邊的灶房,便可以免去本月利息,婦人抵死不從,至今未能嘗到半嘴葷腥味的漢子,便狠狠打賞了一耳光給她。婦人那個還在蒙學的孩子,想要替娘親討要一個公道,漢子便結結實實還給孩子一個響亮的公道。漢子罵罵咧咧撂下狠話,再不還錢,就讓她去窯子當暗娼,臉頰紅腫的婦人既不敢說什么,更不敢報官,只是眼神呆滯,坐在地上抱住嘴角滲出血水的可憐孩子,命途坎坷的女子,早就不太想做過的對錯事和明天的好壞命運。
背一把銅錢劍的中年道士笑問道“是繼續看下去,還是要換一幅畫卷瞧瞧”
余時務點頭道“換一幅畫好了。”
道士說道“那就先把賬結清。”
余時務轉頭問道“研山,畫卷有幾人是你們馬府中人”
馬研山報了一個數字,六。
余時務很爽快,一口氣掏出十二顆金精銅錢。
“其實是八個。”
道士笑著糾正道“家族太大也不好,連自家人都認不全。無妨,四顆銅錢,就當是送的彩頭。”
一片生長在野水里的蘆葦蕩,蔥蘢可愛,人過時常有不知名的鳥雀急急掠起,翠綠顏色,快若飛矢。有衙門中人帶著一隊流徙犯人走在泥濘道路上,后者全部帶著沉重的枷鎖,再被一根繩子串成螞蚱似的,在路上蹣跚而行。水上有一艘彩船,高三層,正在宴飲,翠袖殷勤勸酒,金杯錯落共飲流霞,玉手琵琶,鶯鶯燕燕,濃郁酒香混著脂粉,不知誰率先瞧見岸邊的景象,有貴公子立即命人拿來碎銀子,讓樓船靠近岸邊,讓女子砸向那些囚犯,只要砸中一人,可得黃金一錠。
余時務問道“馬研山”
馬研山怔怔出神,聞言回過神,神色復雜道“只有兩個,一人在船一人在岸。在馬府,是父子身份。”
余時務便拿出四顆金精銅錢,與那位“背劍挽拂塵的中年道士”說道“可以換了。”
換源a
之后一位出身將種、卻生性善妒的皇后娘娘,在那嬪妃仙肌勝雪、宮髻堆鴉的帝王家后院內,只因為皇帝偷摸了一位宮女的手,第二天皇帝陛下便收到一只匣子,里邊裝著宮女的慘白雙手。她還曾讓健碩宮人將一位貴妃綁到跟前,剮出后者的雙眼,割了雙乳將其活活折磨致死,尤其是最后一幕,那歹毒皇后讓一伙健婦拿來木椎馬研山看得臉色比宮女那雙手還要慘白,差點就要當場嘔吐。
余時務忍不住問道“莫非時時刻刻,都是這般慘烈田地”
道士說道“也有些滋味寡淡的,只是擔心余道友覺得花了冤枉錢,才有意挑揀出這幾幅畫卷。接下來就會是那位皇后娘娘遭了天譴,被謫化為一條巨蟒,占山作祟,被一伙男女皆有的捕蛇人用煙熏之法,逼出洞窟,再被亂刀砍死,膽被剖出浸了藥酒。下輩子,依舊投胎為女子,暴斃,被一伙歹人盜墓開館,尸骨分離,賣給了海邊漁民,某部分白骨被用在船上,按照風俗,用以出海鎮潮。一報還一報,報應不爽。至于那位貴妃為何遭此劫難,自有她的前因后果,只是你們錯過了,想要看,可以將畫卷倒退回去。至于皇帝皇后與這位貴妃的身份,你可以詢問馬研山,這次肯定認得了。是繼續看下去,還是換一換”
余時務默不作聲,只是繼續掏錢。馬研山心神震動,早已汗流浹背,顫聲道“換一幅畫,趕緊換一幅。”
要讓馬府上上下下,相互間仇恨對方。
可這還不止,還要讓某些人痛恨自己。
一處鄉野,孩子們經常在那片墳地放飛紙鳶,旁有一片矮樹林,嫩枝條上邊,不知是鵪鶉還是斑鳩在叫著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