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說道:“當初年輕氣盛,沖動之下就辭了官,除了罵他崔瀺是外鄉佬,其實還罵他一個大驪國師,偏要用神仙錢折算薪俸,跟我裝什么裝。其實罵了很多,只是當時口音重,有些家鄉方言,京官聽不明白。”
“等到猜測他是一位元嬰神仙,呵,當時寶瓶洲的元嬰,可不就是當之無愧的山巔老神仙了,我就又火大了,既然是國師,還親手重塑大驪邊軍,那些仗打得何等慘烈,為何不出手?所以說啊,我若是再年輕個幾十年,今天的小朝會,真要當面問出先前兩個問題。”
“如今,不會了。”
混官場,除了為官干練,能做實事之外,油,忍,狠,缺一不可。當然,還要講一講官運。
沈沉感慨道:“公門修行難吶,浮沉急浪中。”
陳平安雙手籠袖,淡然道:“宦海沉浮,云波詭譎,卻有一峰忽然長,方知不動是真山。”
沈沉停下腳步,抖了抖胳膊,讓吳王城松開手,老尚書笑道:“國師,讓吳侍郎去議事,我就不走遠路去國師衙署了,得回去瞇個回籠覺。”
陳平安笑著點頭,“我接下來第一個去的大驪衙署,一定是兵部大堂。”
沈沉小聲說道:“謚號一事,國師幫我在陛下那邊美言幾句,往大了評。”
陳平安微笑道:“定然秉公行事。”
沈沉拿藤杖重重一敲吳王城,“還不挪步,給國師帶路?該啟程了!”
吳王城帶著陳平安去往那座為國師專門設置的單獨衙署,也在千步廊附近。
京城最重要衙署,都聚集在千步廊兩側的南薰坊、科甲巷。
此外便是官場的冷灶,冷板凳。當然敢這么認為的,往往都是意遲巷、篪兒街出身。
皇帝陛下是真有要事,卻是去往內廷找皇后余勉,家務事,可天子的家務事,就是國事。
國師繡虎,先生崔瀺,曾經帶著真名宋睦的太子宋和,一起走在熱鬧繁華的京城市井。
跟少年說了史書上經常寫、官員時常私下念叨的“帝王心性”,到底為何物。不是故作性情古怪,刻薄無情,所有想法,讓臣子總是難以揣測。也不是一味胸襟開闊,優柔,能容人。
精髓只在一個“深”字。能裝得下很多的東西,包括憤怒,委屈,放在在心底,然后……殺掉它們!
走在路上,聽著司禮監掌印太監所說的山水游記一事,皇帝笑道:“跟那位落魄山次席的謝姑娘,聊得投緣?”
老宦官立即說道:“是老奴違制了。”
皇帝擺擺手,好奇問道:“故意與你攀談,她是話術,還是誠心的?”
老宦官雖然心中有定論,仍是說道:“老奴不清楚。”
皇帝抬起雙手拉伸幾下,晃了晃腦袋,撐開胸膛,其實心情很不錯。
大驪國師衙署,其實是一座官邸,不過崔瀺從不在此住宿,每晚都會返回那條小巷。
照理說京官和地方官的察計,是保證一國朝政有序運轉的重中之重,但是國師崔瀺除了前十年自己全權負責,之后就交由吏、禮兩部輪流掌管,其余兩座衙署定例輔助。唯有科道官的自查,作為朝廷察計的一部分,在崔瀺手上,從來不是擺設,一向是國師官邸親自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