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霽如今官職是從三品,官品低了,簡單的事情就容易變得復雜。
洪霽內披甲胄,外罩錦衣,準許佩刀列席小朝會。在朝堂上,也是如此。這是一份不小的殊榮,要比從三品官身更有威懾力。
身材矮小精悍,肌膚黝黑,是大驪邊軍出身,祖籍就是大驪宋氏龍興之地。
不是實打實的天子心腹,真正意義上的股肱之臣,根本當不了這個官。
崔瀺從不干預兵馬司統領的人選,大概這就是一種必須有的默契。
但是就像皇帝陛下說的,不管是崔瀺,還是陳平安,只要他們想要更換一個從三品的京官,實在是太簡單了。
這還是洪霽第一次登門國師府,被那位自稱容魚的年輕女子領著進了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座極有僭越嫌疑的一字型龍紋照壁,過了這座由彩色琉璃磚瓦砌就的巨大照壁,便是一處漢白玉石鋪就的寬廣庭院,當下并無任何官員在此停歇等候國師的召見。在這之后,才是京師常見宅邸的三進院落格局,沿著一條窗欞素雅的抄手游廊,洪霽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走在前邊的容魚,關于她的身份,洪霽自然是清楚的。
站在門外階下,容魚輕聲稟報道:“國師,兵馬司洪霽到了。”
陳平安點點頭,“領進來。”
年輕國師坐在書桌后邊,正在提筆批注一份冊子,抬起頭,說道:“坐。”
洪霽正襟危坐,喉結微動,偷偷潤了潤嗓子,說道:“國師,我是跟你請罪來了……”
陳平安低頭繼續提筆批注,卻是截住對方的話頭,語氣平淡道:“說重點。”
洪霽稍稍挺直腰桿,立即加快語速,開始解釋為何會出現那樣的紕漏,由著真境宗劉老成闖入京城,直接來到國師府大門口,在這期間,兵馬司衙署和欽天監在內,三座京城大陣為何都未能攔住這位仙人境。
陳平安點點頭,好像完全沒有在這件事上做文章的想法,看似隨口問道:“金魚坊那邊,封禁書鋪那幾部邊疆學說專著書籍、涉及影射大驪朝政一事,聽說當時坊間非議不小,主要是因為國子監和禮部各執己見,最終是怎么解決的。”
洪霽雖然心中奇怪,為何國師會詢問這種細枝末節的瑣碎小事,而且兵馬司在這件事上只是負責防止聚眾鬧事,當地縣衙和禮部檢校司才是真正管事的,不過洪霽仍是朗聲解釋了其中緣由和最終論斷。既不敢添油加醋隨便告誰的一記小刁狀,也不敢有偏向誰、心存賣個好的念頭。
陳平安抬起頭,放下手中的冊子,問道:“洪霽,你若是主事人,會如何處置?”
洪霽心思急轉,迅速打好腹稿,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緩緩說道:“我若是主事人,還是覺得可以管束得適當寬松些,將那二十三處文字內容刪減掉便是了,不必追究那兩位文人的過錯,我們大驪當有浩然第一流的強國氣度,讀書人說道幾句,發點牢騷,不算什么。”
陳平安笑了笑,沒有說話。
洪霽硬著頭皮說道:“書籍可以管得寬松,但是賣書的大小書坊、文人扎堆的各地書院,卻要管得嚴格。”
陳平安說道:“繼續。”
洪霽一個腦袋兩個大了,繼續?國師,自己已經沒有下文了啊。
陳平安說道:“外松內緊是對的,但也要注意分寸,管事衙門既要管得嚴,也要讓書坊與那書院,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導致出現兩種極端情況,一種是讓那些著作和文人沒有了立錐之地,書坊為了不沾麻煩,干脆就一刀切,書院為了與官府有個交待,找那些文人看似談心實則警告。另外一種是書坊、書院跟文人同仇敵愾,牢騷不發在書上,在野的,轉去以罵大驪朝政為邀名養望的捷徑。”
洪霽細細思量一番,覺得在理,只是跟在野的文人打交道,一向是難事,他洪霽實在是不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