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掌管一國刑罰政令和審核刑名,這些年重心還需要偏向山上,約束修道之人,如今大驪境內,有哪位山上修士敢明目張膽濫殺凡俗?刑部頒發的三塊無事牌,別說大驪境內,就是大瀆以南,甚至是桐葉洲,誰敢故意視而不見,不是捏著鼻子主動退避三舍?那他刑部既然有了這份底氣,還怕什么?”
“但是,刑部不負責行醫救人,他們更多是負責給人定罪,負責奪官入獄,甚至是殺人。”
“大理寺跟刑部很像,只負責大案要案的審訊、審理和復核。”
“就像刑部尚書馬沅自己說的,他這衙門,更像是告訴某些人,你們已經沒救了。”
說過了巡城兵馬司和刑部,那就只剩下大驪京城都察院了,而且是上柱國袁氏家主袁崇職掌多年的都察院。
許謐愈發心驚,一股恐懼從內心深處慢慢滲出來,讓少女瞬間手腳冰涼,就像接連灌了好幾大碗的冰鎮梅子湯。
洪崇本說道:“不需要算什么的,都察院的職責,就是監察大驪百官,簡而言之,就是繡虎當年對你爺爺所說的那么個道理。”
“都察院是治病于未病之時,且必須如此!”
許謐聞言剎那之間如墜冰窟。
她爺爺袁崇的書房是一處“禁地”,很多袁氏子弟至今都沒有資格進去一次,袁崇也幾乎從不在這里款待貴客,多是在廳屋那邊跟朋友或是同僚聊事情,許謐卻是沒有這種忌諱的,經常去那邊翻書看,書房不大,
墻上掛著一幅極小的斗方字畫,也沒有署名落款,許謐小時候就問了好多次是誰寫的,爺爺只是笑著卻不告訴她。
“既有活人劍,亦藏殺人刀,不言不語震懾百僚,可救人于必死之前。”
許謐淚眼朦朧,怎么辦呢。她不知道,管著整座都察院好多年了的爺爺,和擁有一個上柱國姓氏的家族那邊?
大綬皇帝殷績、皇子殷邈這些外人已經死了,接下來就要死多少個不是外人的人了?意遲巷魏浹注定逃不掉了,永泰縣王涌金死不死不好說,丟官總是必然的,那么未曾做到“救人于必死之前”的大驪都察院,當真可以置身事外,能像那大驪外人的武夫高弒一般,僥幸逃過一劫嗎?
洪崇本嘆了口氣,興許除了聽之任之受之苦之哭之的老百姓,大驪王朝的所有官員,這個“之”,誰都難辭其咎?
老人這么多年以來,一直在山中看著大驪朝野的沿革變遷,每次出山游歷,都是在地方州郡觀察各類朝廷政策的落地結果,憑此精研、勘驗書上大傳統和書外小傳統的相互轉變一事。
若說那幾部邊疆學著作是肉眼可見實在國境線,那么這些年來“自號”愚廬先生的洪崇本,老人所看所思所記錄的,便是大驪王朝虛的、無形的國境。此事絕非一個迂腐老夫子皓首窮經鉆在故紙堆里研究的無用學問,恰恰相反,兩份國境“堪輿圖”的偏差,不可不察,要知道這份肉眼不可見的“虛實轉換”,既是經年累月造就而出的結果,有朝一日的翻天覆地,換了國姓,斷了國祚,只在一瞬間,看似一件小事就可以讓天地變色!
韓祎覺得若是繡虎崔瀺還是大驪國師,他就毫不猶豫沖上去了,因為他毫不擔心因為此事,自己會丟了官帽子,或是連累家族。
年輕校尉司徒殿武高坐馬背,擋住了禮部和鴻臚寺官員進入老鶯湖園子,憂心忡忡,年輕人看那一眼國師府方向。
一旁同僚秦驃看著那些文官毫不讓人意外的按規矩行事,有章可循,滴水不漏的……秦驃其實早就有了決定。這才幾年?再過十年后,二三十年之后又會如何?既然如此,還不如回到家鄉,撈個高官厚祿,說不定自己還能照顧好親眷們。
一旦京城都是永泰縣王涌金這樣的官,而且他們的官注定會當得越來越大,秦驃覺得就憑自己那點腦子,要么跟他們一起混,否則遲早有一天,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在家鄉,那些不干人事的封疆大吏也好,惡名昭彰的奸臣也罷,秦驃自認好歹曉得他們做壞事大致是什么路數,大驪官員則不然,他們一個個的,實在是太聰明了,國師崔瀺主持朝政百年,尤其是在戰前戰后,已經教給了他們太多的眼界、能耐和手腕。
幾年前,秦驃還覺得大驪王朝之外的寶瓶洲諸國,你們理當覺得我們大驪鐵騎可怕。
時間久了,秦驃便覺得連他這個當年主動選擇留在大驪京城的兵馬司校尉,覺得大驪王朝可怕在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形中。
水榭內,少女心中所想的“韓縣令大概是個好官”,其中“大概”二字,就是一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