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輕輕一拍心口,竟是震散數以萬計的金色古老符文,對方遞拳即是畫符一般,妙不可言。尋常止境,若是單純將對方視為一位純粹武夫,發現得慢一些,片刻功夫,就會滲入氣血、浸染魂魄,恐怕就要被對方在人身體內的山脈之上篆刻銘文。
陳平安眼神炙熱,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古法武學,顯然共斬一役,姜赦并未使出全部的,當然也可能是姜赦的武學,與古巫的道路不同,抑或是給姜赦提煉為自身拳架,完全變了容貌。不管怎么說,古武拳法,大有可觀之處,大有可取之處!
后世學武之人,想要學修道之人一樣去追本溯源,實在是太難了,經由萬年演變,拳法越來越走樣,層層失真,遠古神通與仙家術法的關系,江河的主干與支流,有大毅力、大機緣的山巔修士有機會能夠將它們合流,但是遠古武道,如大地之上的孤峰矗立,由此山登頂再看彼山,后世純粹武夫,如何單憑一口真氣,行并攏群山之舉?
不過陳平安目前的尷尬處境,由于擁有十一境武夫體魄,重新修道登天難,但是學武一途,如圈地,不過是劃撥山頭在自身天地境內,陳平安倒不是不介意讓一境變二境之學道事,難上加難。
開頭越難之事,只要僥幸做成了,當然收益越大。
光腳的陳平安輕輕擰轉腳尖,果然這座用以娛神酬神的遠古私人道場,用上了類似劍氣長城的鑄煉手段。
好像說反了,該是后來三教祖師,在此基礎上進行補充,筑造而出的劍氣長城?
古巫脖頸處挨了一拳,他喉結微動,被一拳打得呈現出左旋漩渦狀的脖頸,恢復原狀。
再強行咽下一口鮮血,古巫雙肩微動,身上筋骨節節雷鳴,同樣打消了陳平安施加在他身上的拳意。
一拳遞出,雙方都沒有著急補上第二拳,就像在江湖上狹路相逢的兩位練家子,先掂量一下對方的大致斤兩。
這位古巫,身穿一件極為精細的麻衣,類似后世服喪的緦麻,熟麻材質,經緯絲線的數量,數以百萬計。
憑借眼力,陳平安能夠看到一些諸多后世的“源頭”,既有兵家甘露甲的巧思,也有類似白發童子那件法衣、以及金翠城編織手藝的精妙。
頃刻間,雙方同時移步,陳平安一拳砸中古巫腹部,后者人身血液霎時間如瀑布倒流,無數青筋暴起于肌膚,砰然碎裂開來,滿臉血污,鼻孔處垂落兩條黏糊糊的鮮血。陳平安也被一拳打得后仰倒地,一拍雪白高臺,翻轉起身,面目被一拳砸中,體內一口純粹武夫真氣,宛如一根天柱隨之傾斜,搖搖欲墜。
雙方拳意震散,由于擁有那把本命飛劍使然,遠在山崖畔的竹素也隨之氣血翻涌,她只得從入定境界中退出。
古巫身上那件精細麻衣如灰燼簌簌而落,卻是露出了里邊一件較為粗糙的熟麻衣,像那小功。
麻衣的經緯線條數量驟減,但是顯然更為粗壯,每一條絲線所蘊藉拳意更為渾厚。
先前伏地不起,五指鉤臉,古巫如同自罰黥面,導致整張臉龐白骨裸露,直到現在,這位古巫始終不肯恢復原貌。
古巫眼神復雜,既有一份沉重的緬懷,道上敵友皆凋零殆盡的感傷,也有一絲意料之外的驚喜,如遇故人。
陳平安抬手抹過耳朵,將那滲出的鮮血擦拭干凈,再伸手輕輕拂過右臂,強行壓下那些紊亂暴躁的拳意真氣,打中對方腹部一拳,自身竟然也是潮水倒灌江河、洪澇蔓延兩岸的處境,是對方拳法的能耐,還是那件熟麻衣裳使然?難道說拳意也能煉為一件法袍?
無妨,不用著急,還有大把機會去一探究竟。
對方筋骨雄健,氣血鼎盛,體魄打熬得無比牢固,幾乎是那副身軀所能承受的極致了。
古巫一條肌肉虬結的粗壯胳膊,肌膚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宛如百余幅壁畫堆積、擁簇在一起的后世錦灰堆,上邊既有古巫們圍火歌舞祭天娛神的畫像,也有跪地祈雨、供奉犧牲的場景。
另外一條胳膊看似與常人無異,實則是在人身天地的“內壁”刻下繁復圖案。
如同后世金石的陰刻和陽刻。是古巫們欲想人身作橋梁,構建天地通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