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說道:“有你這么一邊罵人一邊求人的?”
魏檗笑了笑,北岳地界境內,尤其是披云山,無數的心聲,祈愿消災的,求財求功名的,如江河浩蕩,都匯聚到了大殿的那尊金身之上。百姓人家,不癡不聾不做家翁,朝廷封正的山水正神卻是無此便宜事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我直到現在,都很難將你跟當年那個邋里邋遢的土地公想到一塊去,當年為何選擇那副尊容示人?除了心灰意冷,想要跟過往身份撇清關系之外,還有沒有其它原因?”
除了名動天下的夜游宴,需知魏神君的相貌氣度,也是在寶瓶洲極負盛名的。
魏檗反問道:“不理解?”
陳平安說道:“很不理解。”
魏檗說道:“想一想朱斂。”
不說他魏檗,比如不修邊幅也被視為落拓不羈的風雪廟魏晉,又例如放浪形骸的米裕,還有的曹慈等等,哪個會在意自己的相貌,就更不必談朱斂了。
陳平安點頭道:“理解了。”
理解歸理解,可陳平安還是忍不住嘀嘀咕咕,罵了幾句。
魏檗樂呵,說男子相貌周正,不跟說女子容顏清秀是差不多的意思?
不過說句公道話,陳平安在少年時,除了肌膚黢黑,其實模樣還行的。等到后來學拳練劍了,讀書多了,增長見識,不也能與“腹有詩書氣自華”沾點邊。
等陳平安到了國師府,站在樹下數桃花的宋云間終于放下心來。
裴錢和郭竹酒在屋內記錄戰場見聞,不肯錯過一個細節。
謝狗通宵達旦趴在多寶樓頂層的地板上,手邊有一大摞奇思妙想的手繪圖紙,任勞任怨的謝首席,當然沒忘記讓容魚姐姐送來一份宵夜,犒勞犒勞自己。
曹晴朗和林守一正在爭執某部典籍上邊的某個義理,不念半點同門情誼,只差沒動手打架了。
沉義讀書之用功,同樣令人欽佩。沉浸于書中人物的愛恨糾葛,時不時為之拍案叫絕,為之潸然淚下。
一座山中冷廟子里邊的老道長,隨緣言語,用當年自己從觀主師父那邊聽來的道理,告訴了那個一大早就登門的香客,為何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姓陳的香客聽過答案,認真思量片刻,說受教了。老道長說只是一己之見。那姓陳的香客說是正見,老道長忙說不敢當。他們相談甚為融洽投契,分別之后,各自修行,只是相約有空再喝茶閑聊,依舊知姓而不知名。
天地之“道”是強名之,眾生之“善”亦然,古往今來天造地設的路上,善近道而已,人若行善便天然近道。既然先賢早已洞見此理,我輩后學只管放心行之。
大驪京城的城門那邊,依舊來來往往,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進京求功名,道上絡繹不絕,有人黯然失望回顧昨日的起落,有人懷揣著熱烈的希望看待今天,城內高官顯貴家里的凌霄花開在高高的地方,城外田埂上邊的野花攢簇在一塊兒,人們的悲歡離合,貧富窮通,來過走過,都在這一座人間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