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歷也曾與一位遠游境的武學宗師,問過一場拳,自認淡看生死,那位前輩對魏歷更是褒獎有加。但是等到蠻荒妖族入侵,登陸寶瓶洲,魏歷真正投軍,置身于慘烈戰場,只是一次,魏歷就被嚇破膽了。
戰場之上,不管你是大驪邊軍,還是蠻荒妖族,不管是山上的神仙,還是山下的甲士,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死,幾乎都是死無全尸的下場。
被一道術法砸得暈死過去的魏歷,是等到戰事落幕之后,被大驪鐵騎從死人堆里撿出來的活人。
那幾位臉龐還很稚嫩的年輕騎卒,笑容真誠,說你運氣真好,都沒有怎么受傷。
大概他們只是單純覺得魏歷既然敢上陣,就不孬,是條漢子,還能夠在戰場活下來,好事。
魏歷攥緊拳頭,敲了敲心口,“這里悶得很。”
國破家亡身未死。那些同族子弟,那么多的戰場袍澤,只有他貪生怕死,獨獨活下來了。
后來在大驪的陪都洛京,魏歷說是問拳,其實是與“鄭錢”討頓打而已。畢竟某些難言之隱,言語到了嘴邊,那些話就跟連著五臟六腑似的,怕說出口,落在地上,就要扯得肝腸寸斷。
一個身強體健、還有武藝傍身的大活人,活成了一頭望鄉鬼。
大概一個人的心中愧恨,就像個伺機而動的劊子手,才會讓人們覺得往事不堪回首。
裴錢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什么。
戳人心窩子的言語,她倒是從小就擅長。寬慰人心的話,總覺得說出口就變味。
魏歷苦笑道:“也不是什么求個心安,就沒這資格,之所以今天與鄭宗師說這些,不過是不想被活活憋死。”
裴錢說道:“我近期可能會走一趟江湖,舊白霜王朝那邊,你還有沒有親眷朋友,我可以幫忙捎話。”
魏歷搖搖頭,“沒了。”
裴錢離開武館之后,雖然倆少年沒有拜師禮,但是魏歷卻有收徒禮。
武館這邊珍藏了好幾幅朱砂繪制的劍仙斬邪圖。
附近商鋪很快就不賣了,還是虧得一位武館弟子機靈,當時下手快,多買了幾幅,聽說價格飛漲,當下只要肯轉手,能賺不少真金白銀。官府雖然勸阻了鋪子繼續販賣此物,卻也不追究、收繳已經流入民間的畫卷。
魏歷就送給新徒弟人手一幅劍仙圖。
誠心實意與師父道謝過后,兩位少年懷捧畫軸,對視一眼,都忍住笑。
魏歷心細如發,雖然不明就里,卻也懶得詢問個緣由,只是沉聲道:“開始練拳!”
裴錢獨自離開武館,看到師父竟然就在外邊站著,她快步走向前去,師徒一起在街上散步,就近找了一個早餐攤子,陳平安要了兩碗油潑面,一屜熱騰騰的包子,攤販很快端上桌。
陳平安先從竹筒抽出一雙筷子遞給裴錢,笑問道:“怎么不肯自己收徒?”
記得裴錢在小黑炭那會兒,經常念叨著她要是修煉法術,就要如何當那開山祖師,地盤如何大,比如每次回到道場,嘩啦啦跪地不起,烏泱泱的,他們砰砰砰磕頭的聲響,要比天上的打雷聲還要大……或是至多個把月光陰,就學成了絕世拳法,當了數一數二的江湖宗師,就要收取一萬個徒弟,到時候出門跟人打架,可就熱鬧了。
就像始終無法將魏檗與當年的土地公想到一塊去,陳平安就能把今天的裴錢跟曾經的小黑炭重疊印象?好像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