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當年,曾經有兩個年輕人,春風里,坐在相鄰的兩塊熹平石經前邊,一個臉上總帶著些淡然笑意,好像天底下就沒有能夠難倒他的事,一個眼神明亮,好像天底下就沒有無法心領神會的學問。師兄弟兩人,一同抄書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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泮水縣城。
當那幅山水畫卷上邊,仙人云杪與陳平安說出那句“晚輩明白”。
韓俏色覺得太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一個真敢騙,一個真敢信。
傅噤笑道:“云杪估計已經嚇破膽了。”
韓俏色沒好氣道:“不過是歪打正著,不算什么真本事。換成顧璨,一樣能成。”
顧璨搖搖頭。
陳平安在書簡湖,鄭居中在浩然天下。
都是很奇怪的事情。
書簡湖的一個好人,青峽島的賬房先生。一個魔道修士,卻能在中土神洲開宗立派。
本該格格不入,四周掣肘無數,保住立錐之地就已經登天之難。可雙方還是入鄉隨俗,不但站穩腳跟并且大展手腳了。
顧璨覺得比起這兩位,方方面面,自己都差得太遠。
只說坐在眼前的這位大師兄,一樣比不上。
比不上傅噤的劍術,棋術。比不上師姑韓俏色同時修習十種道法的天賦。
比不上師叔柳赤誠拼了命的四處闖禍,還能次次大道無恙。甚至比不上柴伯符身上那種亡命之徒的氣息,別看柴伯符在白帝城混得不順遂,其實最敢賭命。
鄭居中瞥了眼顧璨,微笑道:“能夠肯定所有的朋友,敵人,是個好習慣。不過前提是擅長,而不是一味喜歡。”
“所謂修心,就是一場煉物。別以為只有山上練氣士,才會修心煉物,大謬。”
“山下的凡夫俗子,其實人人都是煉師。對于心中喜好,都會不斷加深印象,對于心中所厭惡,同理。韓俏色喜歡顧璨,就是萬般好。傅噤討厭柳赤誠,就是萬般錯。”
“這是一場不知不覺的煉化。而這種不由自主,對于修士來說,如果不加約束,就可能出現心魔。所以傅噤先前所說不差,能夠將兩種極端,以不斷的相互否定,最終成就某個肯定,才是更高一層的修心。”
鄭居中看了看兩位嫡傳弟子。
“傅噤,世界不可能是圍繞某個人轉動的。顧璨,世界又確實是圍繞某個人而轉的。”
截然不同的兩個結論,看似自相矛盾,其實無非是兩種視角,世界看待個體,個人看待世界,相互為鏡。
鄭居中希望開山大弟子的傅噤,不要眼高手低,遠遠沒有目無余子的棋力,做人出劍,就別太清高了。
小弟子顧璨,剛好相反,這些年,從白帝城到扶搖洲,顧璨一邊瘋狂修習各種道法神通,一邊遍覽群書,可是做事情還是太拘謹。懂得無形規矩越多,顧璨就越束手束腳。這樣的顧璨,其實是走不出書簡湖那片陰影的。所以顧璨的證道之地,不會是在浩然天下,只能是在蠻荒天下。
“白帝城是路人皆知的魔道宗門,卻在中土神洲屹立不倒三千多年,我一直被視為浩然天下的魔道修士,而且我還是一位十四境修士。為何偏偏我是例外?連禮圣都可以為我破例?”
鄭居中指了指顧璨的腦袋,“真正的打打殺殺,其實在這里。”
“老嫗孱弱無力,擺攤販賣,能與青壯收錢。妙齡女子,膽敢獨自行走街巷中。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