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道:“果然是小夫子,不大氣。”
小夫子這個說法,最早是白澤給禮圣的綽號。
只有寫老黃歷而不是翻老黃歷的修士,才有資格這么稱呼禮圣。
比如陳平安身邊的她,曾經的天庭五至高之一,持劍者。
陳平安識趣轉移話題,“披甲者在天外被你斬殺,徹底隕落,一部分原因,是不是天庭遺址里邊有了個新披甲者的緣故。”
說得通俗一點,越是高位神靈,越是一個蘿卜一個坑。
托月山大祖的關門弟子,離真,曾經劍氣長城的劍修,觀照。
他的那把本命飛劍,光陰長河,太過玄妙,使得離真天生就適宜擔任新任披甲者。
這些言語,陳平安沒有祭出一把籠中雀,甚至沒有使用心聲,一直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有她在。
誰敢誰能窺探此地?
她嗯了一聲,手心輕輕拍打劍柄,說道:“是這樣的,周密扶植起了那個觀照,使得我那個老朋友的神位不穩,再加上先前攻伐浩然,與禮圣狠狠打了一架,都會影響他的戰力。不過這些都不是他被我斬殺的真正原因,他殺力不如我,但是防御一道,他確實是不可摧破的,會受傷,哪怕我一劍下去,他的金身碎片,四濺散落,都能顯化為一條條天外星河,但是要真正殺他,還是很難,除非我千百年一直追殺下去,我沒有這樣的耐心。”
其實一場廝殺過后,天外極遠處,確實出現了一條嶄新的金色銀河,蔓延不知幾千萬里。
她的言下之意,就像是披甲者自己求死,最終主動讓出了那個顯赫神位,送給離真,準確說來,是說送給周密。
如果持劍者和禮圣未能阻攔披甲者歸鄉,成功重返舊天庭遺址,以周密的心性,估計離真的下場不會好到哪里去。
陳平安輕聲問道:“不得不親手斬殺披甲者,你會傷心嗎?”
持劍者與披甲者,曾經并肩作戰萬年,就像她所說,相互間是老朋友。
她搖搖頭,解釋道:“不傷心,金身所在,就是牢籠。低位神靈,金身會消解于光陰長河當中,而高位神靈的身死道消,是后世修道之人無法理解的一種遠游,身心皆得自由。舊神靈的可憐之處,就在于言行舉止,甚至所有的念頭,都是嚴格按照既有脈絡而走,時間久了,這其實并不是一件如何有趣的事情。就像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存在。于是后世練氣士孜孜不倦追求的長生不朽,就成了我們眼中的大牢籠。”
陳平安拿出養劍葫,喝了一口酒,喃喃道:“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相較于你們神靈,人會犯錯,也會改錯,那么道德就是我們人心中的一種自由?”
她笑道:“能夠這么想,就是一種自由。”
陳平安剛要說話,她提起長劍,說道:“這次是真的走了。”
白衣女子的高大身形,化作千萬條雪白劍光,四散而開,無視山海宗的陣法禁制,最終在天幕處凝聚身形,俯瞰人間。
陳平安默默記住那些劍光流散的復雜軌跡,再將養劍葫別在腰間,抬起頭,與她揮手作別。
下一刻,陳平安駕馭劍心,默念道訣,身形瞬間化作數百道劍光,如崖畔開出一朵青色荷花,然后往崖外大海蔓延出去。
最終劍光一頭撞在了山水大陣上,如人碰壁,一個晃悠,劍光凝為身形,筆直摔入大海。
遠處,山海宗一處高樓,手持煙桿的納蘭先秀,吐出一口云霧,嘖嘖稱奇道:“好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