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姚跟客棧掌柜要了幾份下酒菜,順便多要了一間屋子,掌柜瞥了眼陳平安,陳平安默不作聲。
瞅我做什么,天地良心,咱倆又沒串通什么。何況我能說什么,客棧我開的啊?
關門弟子斜眼自家先生,先生斜眼店外街道,夜幕沉沉,羈旅異鄉,略顯寂寥。
在屋子那邊坐下,陳平安幫先生倒了碗酒水,再望向寧姚,她搖搖頭,陳平安就只給自己倒了一碗。
在自己人生最為困頓處,是書簡湖少年曾掖,女鬼蘇心齋他們幾個,陪著陳平安走過那段山水路程。
老秀才大概是覺得氣氛有些沉默,就拿起酒碗,與陳平安輕輕磕碰一下,然后率先開口,像是先生考校弟子的治學:“《解蔽》篇有一語。平安?”
陳平安剛抿了一口酒,先生都提了《解蔽》,答案其實很好猜,連忙放下酒碗,說道:“先生曾言,酒亂其神也。”
老秀才笑問道:“那你曉不得,為何先生當年會如此勸誡世人?”
陳平安說道:“我猜是先生當年窮,喝不起酒的,就酸那些買酒掏錢不眨眼的?”
老秀才一拍掌拍桌子,哈哈大笑道:“什么是得意學生?這就是!”
哪像左右,當年傻了吧唧喜歡拿這話堵自己,就不許先生自己打自己臉啊?先生在書上寫了那么多的圣賢道理,幾大籮筐都裝不下,真能個個做到啊。
最貼心最小棉襖的,果然還是關門弟子。
老秀才豪飲一碗酒,酒碗剛落,陳平安就已經添滿,老秀才撫須感慨道:“那會兒饞啊,最難受的,還是晚上挑燈翻書,聽到些個酒鬼在巷子里吐,先生恨不得把他們的嘴巴縫上,糟踐酒水浪費錢!當年先生我就立下個大志向,平安?”
陳平安說道:“若是來年當了朝廷大官或是儒家圣人,就要訂立一條規矩,喝酒不許吐。”
老秀才點點頭,“是了,是了。”
寧姚改變主意,給自己倒了一碗酒。
陳平安大致說了書簡湖與蘇心齋有關的事情,期間也說了那位將苦難日子過得很從容的鄉野老嫗。
老秀才雙指捻碎一顆咸干花生殼,放入嘴中,點頭道:“世間豪杰唯一學問,無非從容二字。小人顛倒世道,反手撥正,是從容。我若有心無力,于事無補,能夠獨善其身,還是從容。”
其實在座三人都心知肚明,客棧,少女,大立件花瓶,這些都是崔瀺的安排。
一座書簡湖,讓陳平安鬼打墻了多年,整個人消瘦得皮包骨頭,但是只要熬過去了,好像除了難受,也就只剩下難受了。
崔瀺也從不多給什么,尤其不給陳平安半點落在實處的裨益,桐葉洲最后那幅山水畫卷也好,今夜的客棧少女也罷,崔瀺就像只給師弟陳平安的心路上,在遠方擱放了一粒燈火,你自己不走到那一步,或是選擇躲避繞路了,那就一輩子就此錯過。崔瀺的所作所為,好像在為陳平安講述一個很殘酷的道理,絕望,是你自找的,那么希望,也要你去自找。
寧姚問道:“既然跟她在這一世有幸重逢,接下來怎么打算?”
在寧姚看來,蘇心齋這一世,少女勉強能算有些修行資質,自然是可以帶去落魄山修行的,別忘了陳平安最擅長的事情,其實不是算賬,甚至不是修行,而是為他人護道。
但是寧姚并不覺得少女立即上山修行,就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陳平安說道:“回頭我得先跟她多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