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雙手籠袖,只是挪步側過身,就躲過女鬼御風身形,宛如一條彩練的女鬼旋轉半圈,攤開雙臂,就要抱住那一襲青衫。
你還沒完沒了了?
陳平安便頭也不轉,只是抬起一肘,往后一砸,砸中那女鬼面門。
砸得那女鬼暈乎乎倒地不起,坐起身,雙指從袖中扯出一塊帕巾,擦拭眼角,泫然欲泣。
陳平安轉過頭,皺眉問道:“怎么回事?”
女鬼神采奕奕,也不說話,只是驀然飄向陳平安,也無殺心殺氣,好像就是一味死纏爛打。
陳平安始終雙手籠袖,抬起一腳,踹在她額頭上,女鬼撞在墻壁上。
不對。
是某種能夠遮蔽心相的古怪障眼法。簡而言之,眼見為虛。
陳平安瞇起眼,一手探出袖子,五指如鉤,抓住那女鬼頭顱,迅猛往下一按,將其砸在地上,腳尖微擰,以武夫罡氣布滿道路,不給她遁地的機會,然后一腳腳尖戳心,砰然一聲,可憐那女鬼彩衣身形,就像一塊抹布,將一條巷子都擦試了一遍,然后女子身軀和身上彩衣驀然擴大,懸停在小巷口附近,就像墻上掛了一幅巨大的彩繪仕女圖。
陳平安提醒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一條小巷兩側墻壁,剎那之間天昏地暗,探出無數顆女鬼的頭顱,只是并不猙獰厲色,反而笑顏如花,如那失心瘋的癡情女子,終見情郎歸家。
陳平安原本都已經打算下狠手了,沒來由嘆了口氣,說道:“最后再警告一次。”
客棧內那袁化境走到廊道中,沉聲說道:“改艷,收手。”
名為改艷的女鬼立即收攏術法,現身小巷中,身姿婀娜,斂衽行禮,“小女子改艷,見過陳公子。”
陳平安解釋道:“我來找人。”
改艷嫣然一笑,“找人好啊,這客棧是我開的,找誰都成,我來為陳公子帶路。”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
女子委屈萬分,怯生生道:“客棧可是我的地盤,是否開門迎客掙那神仙錢,其實也沒個定數,只看小女子心情的。陳公子是斯文人,總不能破門而入吧?”
如果說宋續六人小山頭,都屬于奇人異士,可無論是身份相貌還是脾氣性情,都還算正常,那么綽號“夜郎的”劍修袁化境,他麾下四位從屬,好像就沒有一個省油燈,除了這位名叫改艷的女鬼,還有那個野修出身的年輕騎卒,名為苦手,以及一位陰陽家一脈的五行家練氣士。
最后還有一位山澤精怪出身的野修,少年模樣,面容冷峻,眉宇間殺氣騰騰。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姓茍名存。少年脾氣不好,還有個奇怪的愿望,就是當個小國的國師,是大驪藩屬的藩屬都成,總之再小都行。
陳平安一步縮地山河,直接破開客棧那點不值一提的禁制陣法,環顧四周,在云霧迷障中瞧見了一處宅子,雙指一劃,開門而入,落下身形,微笑道:“昨夜人多,不好多說。”
少年茍且,其實早已走出屋內那處別有洞天的修行道場,此刻瞧見了眼前這一襲青衫,少年先抱拳,又作揖,好像都覺得不對,最后只好撓撓頭,喊了聲陳先生,然后就開始咧嘴傻笑。
昔年石毫國,狗肉鋪子里邊,有個被人誤以為是啞巴的少年伙計,后來遇到了一個青布棉衣的男人,拉著他吃了頓飯,說了很多話,給了他一個可能。
最后還借了少年一顆小暑錢。
“冤家唉”。
巷子里的改艷也不惱,只是嬌羞一跺腳,尾隨其后。